《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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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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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了。《论语》您比我熟,关于命运,圣人是怎么说的?”
  “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还说过:‘道之将行也欤,命也;道之将废也欤,命也。’”
  “圣人知命,所以无忧。许多人认为圣人治学,必然心忧天下,其实是一种天大的误解!倒不是说,圣人根本就忘了天下苍生。不是。圣人心有天下,却从来不为天下而忧!为什么?都在一个命字。您心里有了天下,命运却不让您一显身手,匡正天下,您就是忧郁而死,不也是白搭吗?《易》经‘乾卦’‘文言’说,‘ 世无闷’,说得实在精彩极了。其实质,就是乐天知命,一切贵在顺其自然。这您比我熟,还用得着我多说吗?邻居打架,有人披头散发跑去帮忙,孟子说他犯傻。现在您不为自己穷困发愁,倒去心忧天下,以至于常常失声恸哭,不也是犯傻吗?但愿您能听我一句话,丢了这些傻念头,一门心思先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振作起来奔一个前程!”
   。。

大宋遗事 第二十一回(3)
安石说到急切处,已禁不住泪眼模糊,逢源深受感染,也早热泪盈眶了。还是艄公着急,催着开船,两个人才依依告别了。
  新人如此,老人则又是一番情景。
  这几年朝野刀枪剑戟,范仲淹首当其冲,自己之外,还牵连着一大批同事、好友,纷纷折翅沉沙,窜谪远恶州县。当时措置的种种事情,更全都烟消云散,没留一点痕迹。连科举考试的科目变动,与人再没有利害冲突,都又变回来了。再超脱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范仲淹还是个以天下为己任,自尊自重,又多少有些刚烈的人。就是世事变迁,叫他多了一些通达、容忍,也难将他完全变成一个心无点尘的弥勒佛。仅仅有挫折,是成不了弥勒的。要成弥勒,还得有佛性,有学识,还要修为。既成不了佛爷,难以永恒,就只能承受俗人通常所不能不承受的痛苦、疾病了。因为幼年孤寒,亏了身子,他比一般人更经不起折腾。当初上表称病求医,本来不是虚话。钱明逸一纸本章,硬是将实话挤对成浪言,仲淹也就只能勉力维持了。 州是边州,任重事繁,常人专任也会心劳力疾,何况他还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他的身体,终于每况愈下了。
  他又给皇上上了一本,请求解除边任,调往邓州。或许是因为话说得透彻,或许是因为无关紧要,这回,朝廷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让他去做了邓州知州。到邓州不久,他就接到滕宗谅的来信,请他专为岳阳楼写一篇散记。
  滕宗谅最后不是被贬到岳州去了吗?人虽被贬,可性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依然那么任性倜傥。岳阳南倚潇湘,北靠长江,西枕山峦,东临洞庭,本来是个山川秀美的胜地。他到了这儿,先还不无郁闷,很快就如鱼得水,忘乎所以了。岳阳名胜,岳阳楼是中心。三国时孙吴鲁肃来岳阳治水军,就建了岳阳城。为了阅军方便,鲁肃又在枕山临湖的西城门上修了一座阅兵台。到唐代开元年间,中书令张说谪守岳州,全面翻修扩建了阅兵台,且给它新起了一个雅致气魄的名字——岳阳楼。打那时候起,岳阳楼就成为整个岳阳的核心了。可从开元到庆历,三百多年过去了,不说别的,光是风雨剥蚀,它也不成模样了。身为知州,又是个喜山爱水的人,整天瞅着这样一座破楼横亘在山川秀色之中,自然堵心。不久,宗谅到底下了决心,要将楼重新整修扩建一番。
  钱打哪儿来呢?他也有绝招。民间不是有许多积年陈债没清付吗,他出了一道告示,请债主们将这些宿债干脆捐给公家,由官府来催讨。既是多年讨不着的宿债,留着也是白留,不如献给官家落个人情,所以债主们大都乐得从命。官家理债与私人讨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谁也不敢赖,愣是收了几万缗。宗谅亲自管着这笔钱,专门用来修楼。有钱,事就好办了。新的岳阳楼,三层重阁,飞檐起翘,流光溢彩,高耸于烟波浩渺的千里洞庭之上,就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雄伟恢宏极了。官家与一般老百姓不花一文钱,就得了这么个大楼,比旧楼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谁都夸他滕宗谅能干,也就不问那讨债钱是不是用完,他滕宗谅有没有干没了。
  名楼得配名文哪!滕宗谅想起了范仲淹,只有他配,便千里迢迢打发专人来请范仲淹作记。为了化解他尚未登临的遗憾,宗谅还特意叫画师画了一幅《洞庭秋晚图》,让专差一道捎给了他。
  范仲淹也是一位风流太守。每到一处,也都要扶持地方风物,兴建一些人文景观。在邓州,他就修了一座小小的园林,起了个通俗的名字,叫做百花洲。亭台楼阁之外,尤以各种奇花异草让人流连。洲前的城楼上,则建了一座春风阁,高敞明亮;阁前是一个四角攒尖的览秀亭。登城入亭,放眼四望,邓州风物尽收眼底,览秀正是名副其实。傍着百花洲,就是他新建的花洲书院了。既有同雅之好,又回不住患难与共的同年好友的面子,自己更有满腔的激情需要喷涌,仲淹接到信,略略准备了一下,就在览秀亭铺纸研墨,把笔临风了。
  仲淹虽没登上岳阳楼,但家在吴县,加上一生宦游各地,湖上烟波早已烂熟于心。一旦握笔临纸,那水光山色,风雨晴晦,人物风情,无不历历在目;更有一辈子蹉跎、奋斗的无限感慨、思虑,时时凸显其间。两者互相裹挟,互相席卷,终于汹涌澎湃,汇成一股滔天洪流喷薄而出。仲淹笔不停辍,由着那一股洪流,将他推向遥远的天际。
  只见他写道: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嘱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辉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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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一回(4)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仲淹搁下笔,抬起头望着城下无边无际的田野,仿佛仍在执拗地寻找那并不存在的“斯人”。除了秋风田野,什么也没看见!他终于再一次感觉到了惆怅与失望,感觉了从来没有过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孤独,转身而去了。
  这篇《岳阳楼记》,不啻仲淹生命的绝唱。他一生的思虑、追求、浩叹,尽萃于此,也在这里达到了极致。自从离开权力中心,他在政治上已经难有大的作为,至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些立功立德的好事而已;余下的,也就只能是浩叹、惆怅与无边无际的寂寞了。而倾其一生所凝聚的华彩乐章,是不会第二次出现的。它,自然也会因此而成为岳阳楼的千古绝唱。
  滕宗谅得到文章,高兴得什么似的。那时苏舜钦还在沧浪亭边傲世,宗谅一向心折他的字,又专门请他书丹,另外找雕刻名家制成雕屏,悬挂在楼上。大好湖山,千古名楼,有它们锦上添花,也就更加光彩夺目,叫千秋万代彻心向往,低回流连了。
  好像要与仲淹并驾齐驱,欧阳修在滁州也写出一篇绝妙文章:《醉翁亭记》。
  欧阳修与范仲淹一样都出身孤寒,也都一样自强不息,奋斗入仕。既要入仕,都免不了趋时顺势的一面;而因为特出独立,忠君报国,他们又都有锋芒毕露、持节抗争的时候。但他们在年龄、经历、学识、气质等方面,并不完全相同。欧阳修不是新政的主帅,他的挫折与感慨都要轻得多;就学识与气质而言,他也更会调节自己,以一种调侃或多少有些变形的转换来顺应变局;他还正当壮年,对未来并没有彻底绝望,这也为他能够怡然自得,留下一份回旋余地。一旦有了机会,他自然会沉醉流年,悠游岁月,不至于像仲淹那样沉郁愤激。
  宋朝在行政区划上继承唐代制度,州、县也是按照面积大小与户籍多少,分出等次。州,除京、府之外,也有辅、雄、望、紧、上、中、中下、下等数档;县,则分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滁州是上州,所辖不过清流、全椒、来安三县,是个中等偏下的州。州不大,事情就不多,退出激流正好息肩,欧阳修原又是个不愿苛烦的人,自然更政简事轻了。滁州城外四面都是山,西南边的琅琊山,峰峦挺秀,壑谷幽深,林木葱茏,泉流潺湲,尤其美不可言。琅琊山原本没有名字,因为西晋琅琊王司马睿曾在这儿避难,才有了名字。山顶还有一座千年古刹琅琊寺,寺中的住持智仙,也是个学识渊博、极有情趣的和尚。山水之外,更有史迹可寻,趣人可聊,欧阳修这个清闲无事的风流太守,当然要时时光顾,徜徉其间了。而一旦徜徉于山水之间,与自然融为一体,个人的荣辱升沉,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滑稽可笑了。
  智仙不仅有情味,也很知趣。能相与像欧阳修这样的文章名家、风流太守,自然觉着荣幸至极,便投其所好,在琅琊山脚下,临着泉水修了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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