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病假休息去了。张少愚的话提醒了文彦博,当时就派人将入内内侍省都知史志聪、邓保吉找来了。现在,那儿已是他们两个管事了。
文彦博见两个都知来了,先站起来行了一礼:“二位公公辛苦了!”
史志聪、邓保吉也忙不迭地还礼:“哪里的话,丞相辛苦了!”
见过礼,文彦博就直接问道:“找你们来,是想问问皇上的病情?皇上几天不坐朝,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这个——”史志聪犹豫了一下。
“怎么?是不是皇上病情严重?”
“皇上龙体欠安是禁中秘密,奴才不敢随便宣泄!”史志聪到底说了出来。
不管什么秘密,哪怕是大内隐私,也都因人而异。这两个都知原不是张贵妃的人,而且正和她拧了一道劲,是亲曹皇后的。要是张皇后的人,早向文彦博通风报信了,还等他来问吗?
一个软钉子倒将文彦博碰醒了,隐约猜出了其中的关节。情势已容不得退让,只能来硬的了!文彦博一拍桌子,冷笑道:“好,说得好!你们真是尽忠尽职!我倒要问问你们,皇上突然得病,事关社稷存亡安危,只有你们能够出入禁中,你们却对我这个做丞相的封锁消息,究竟想干什么?”
史志聪、邓保吉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一层,一时窘在那儿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文彦博趁他们晕头转向,又喝道:“来人啦,带两个都知去中书立下军令状:有关皇上的身体情况,无论大小,一律及时禀报中书,违者军令处之。”
两个都知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到中书立军令状去了。既立下军令状,仁宗的病情,当然再不敢封锁中书了,不但不敢封锁,连晚上锁宫门的事他们也不敢管了。守门的太监跑来请示,史志聪说:“我管不了,也立不起许多军令状!你们自己和丞相说去。”
过了两天,文彦博带着两府大臣,到内东门偏北的一个小殿去问候皇上。正等着呢,只见皇上一路跑着进来了,边跑边嚷:“不好了,不好了,皇后与邓保吉正商议要造反呢!”
一听这话,吓得大家连头也忘了叩了!几个内侍赶紧上来拖住皇上,好歹将他拖回了福宁殿寝宫。原来跟皇上一起出来的邓保吉,早傻在那儿动也不能动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流出泪来,流着流着,又嘻嘻地笑了,又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殿门。
扶皇上回到福宁殿的史志聪,转身没看见邓保吉,立马就折回来了。一进偏殿后门,就看见邓保吉像只咸鸭子,高高地吊在房梁上。身边的人赶紧跑上去,将邓保吉解了下来。一试口鼻,还有气!当即又派人找了太医过来,又掐人中又灌药,邓保吉总算睁开了眼。看见自己躺在别人怀里,还有许多人围在身边,渐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竟像个孩子呜呜咽咽地哭开了。
这一哭,倒哭出史志聪的气来,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孱头,你这会儿倒知道哭了!皇上不过病中说了些胡话,你就认真要寻死?你死了不要紧,可叫皇后娘娘怎么处呢!”
邓保吉越发哭得山高水低了。
皇上说的虽是胡话,心中的情结却源远流长。
邓保吉向着曹皇后,不大买张贵妃的账,仁宗早在心里不喜欢他了。而之所以对他反感,归根结底,自然还是因为对曹皇后没有感情。
皇上身边的情欲世界,是一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世界。女人只能靠自己的浑身解数打败对手,才能勉强赢得一席之地。皇上的情欲本身,又最不讲程式。只要快乐,越放荡不羁,就越觉着沉醉。郭皇后已经败在战法过于正统,曹皇后要胜,只能改弦易辙。曹皇后不是不想得到皇上的恩宠,在宫里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郭皇后失败的教训。可一来受的正统教育不少,二来又要摆出个母仪天下的架势,总是领会不深,缺乏想像,就是爱得死去活来,也还是放不开,做不出,只能点到就是。走的大抵既是郭皇后的老路,失败也就差不多不可避免了。何况,她的对手张贵妃,还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呢!
曹皇后从郭皇后身上吸取的唯一教训,大概就是该硬的时候得硬,该忍的时候得忍。对于张贵妃,她就是忍的时候居多。直到将张贵妃忍死了,她还是不得不忍。
张贵妃进宫时不过是仙韶部的一个舞女,因为皇上看上了,才收到身边,从才人一路升为修媛、贵妃。可直到死,也不过是个贵妃而已。皇上却如丧考妣,认真哭过几次不说,还要让她极尽哀荣,追册为温后,葬之、祭之以皇后之礼。从来一国不容二君。既不容二君,如何能容得两个皇后?这不是咄咄怪事吗?虽是死后的谥号,于礼也还是说不过去!至少,皇上根本没把我这个活皇后放在眼里!真要考虑我的感受,还会放着活皇后不尊重,而去封一个死人为皇后吗?黎民百姓还讲个忌讳,没见哪家主母还在世,就封赠死去的婢妾做主母!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忌讳的事,怎么堂堂皇家倒毫无顾忌了!我忍了她一辈子,她死后还要坐在我头上拉屎!再不能忍了!
她派人将史志聪叫来,问道:“志聪,皇上在哪儿?”
大宋遗事 第三十二回(4)
志聪说:“回娘娘,皇上在皇仪殿为温成皇后,不,为张贵妃治丧呢!”
“哼,哀家正要去找他。你领我去找他!”皇后恶狠狠地说。
志聪立马答应道:“是。只是,这会儿去怕不大方便!”
“哀家正要他不方便呢!我要问他:我这个皇后活得好好儿的,他治的哪门子丧!”
志聪赶紧趴在地下磕头:“娘娘,千万别这样!一辈子都忍过来了,还在乎这最后一口气吗?”
“正是忍了一辈子,这最后一口气才再也忍不下去了!”说到委屈处,皇后再说不下去了,禁不住落起泪来。
志聪看了,也默默地陪着皇后落泪,半晌才劝道:“娘娘不要伤心。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眼见着报应昭彰,娘娘一切更应当放开些才是。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一句话提醒了皇后:可不是报应昭彰吗?恶人都已经受到惩罚死了,再哀荣不也还是个死鬼吗?一个大活人,跟一个死鬼争个什么劲儿!就这样,真的忍下最后一口气,再不去争了。
忍让既是一种应付,再装也有露出蛛丝马迹的时候,有时甚至还会露出刀光剑影;而且,因为是一种伪装,再天衣无缝,有时也难免生硬,不和谐。宫中的一言一行,又始终处在无数人的环伺之下,瞒人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来二去,曹皇后在仁宗的眼中,就成了个城府极深的人了。一个性伙伴,却戴上一副城府极深的面具,往好里说,也只能敬而远之;要往坏里说,则弄不好就要打入冷宫了。所幸曹皇后处事还算谨慎,实在没有什么大的错处不说,那偶然一现的刀光剑影,不过一刹那间而已,很快就无法寻觅了。仁宗对她,始终也只是敬而远之,并没有朝恶处发展,恶感,始终不过潜形于无意识的深处罢了。
无意识的深处既有东西,它总要寻求机会爆发的。这一次的胡言乱语,恰恰正是它的变态的、非理性的宣泄。
既是胡言乱语,当然没人来深究它的意义,但毕竟又是金口玉言,当事者也不敢完全掉以轻心。曹皇后是再不敢沾皇上的边了;仁宗没有儿子,几个公主都还小,一个大点儿的公主自己也早病怏怏的,管不了事。结果,就剩几个内侍在他身边周旋了,说来也真有点儿凄凉。不过,门儿紧的地方,从来都是如此:平时不叫人来,到需要,就没人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史志聪既亲近皇后,当然也不敢怠慢,反倒追着屁股找文彦博,请两府大臣设法照料皇上。这样,万一有事,他们就可以不承担责任了。文彦博自然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对他们也不完全放心,可从来没有两府大臣入宿皇宫的道理呵!
想来想去,又是张少愚想出一个点子:“丞相,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可以请道士们在大庆殿设醮祈福。两府大臣要奉香供神,住进殿边庑房就名正言顺了。”
史志聪听了先还有些踌躇,想想除了这个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从权了。一群道士带着铙钹锣鼓、法器家伙,进了生平想不到能进来的大庆殿,大庆殿顿时锣鼓喧天、烟熏火燎地热闹起来。两府大臣除了假借皇上名义,处理一些非及时处理不可的公事之外,就跟着道士们一起烧香祈福;晚上,则带着铺盖,睡在殿边的小屋里。
不过两夜,又出事了。
已经权知开封府的王素,半夜里突然跑来猛敲东华门,说是有要紧事禀报执政。守门的又派人报告了史志聪。史志聪想都没想,就说:“半夜开宫门?找死呵!不过,你们直接去找丞相,我是立过军令状的。”
一问文彦博,也不答应半夜开宫门。天一亮刚开东华门,王素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敢情他一直在外面守着!
文彦博不禁吃了一大惊,赶紧问道:“什么事情,这样十万火急?”
王素说:“可不是十万火急,我才半夜跑来敲宫门!有个禁兵李三儿,到开封府击鼓状告都虞侯吴迁密谋造反,得赶紧派人彻查抓捕。”
文彦博一听是这种事,也紧张起来,当即与王素一起回到中书。又派人将张少愚叫了过来:他是自己的半个脑袋,办大事没这半个脑袋,是不行的。倒是张少愚不慌不忙,建议说:“这种时候出来这种事情,先前又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恐怕有些蹊跷?丞相不如先查查这吴虞侯的为人再说。”
文彦博觉着有理,当即传了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问他道:“有个吴迁吴虞侯,这人怎么样?”
许怀德想都没想,就回道:“回丞相,吴虞侯是个勤勉可靠的老实人。”
“你敢保他吗?”
“那有什么不敢?在我手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