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那陪酒的小妓阎越英啼哭而来。史弘肇惊问:“怎的了?”阎越英道:“史哥哥,主人家要卖我了!你救我一救!”
那阎越英自小父母双亡,乱世之中依不着人,被人牙子拐了,迤逦卖到河阳来。不想那人牙子犯了官司,自被捉去,留下阎越英在此无人管待,年纪又小,不得已将自身卖入刺史安跋岳家谋生。那安跋岳本是沙陀汉,数从明宗有功,因此做到今日这个地位,人皆奉承他,呼为“安令公”,贪财好色。阎越英年纪虽小,容色姣美,安跋岳垂涎三尺,几番待要下手,被家中如狼似虎的夫人一步不离,未得其便。安氏因此恨极阎越英,几番待要打杀,这女孩儿却乖觉,没个下手处,索性发来自家开的酒楼陪酒。一年有余,只因常赊酒与史弘肇吃,与二人情熟。这数日听大宅传来消息,要择日将她卖走,想起自身遭际,不由得哀声大放,恰遇着史弘肇与郭威来吃酒。
史弘肇听她备细一说,亦是凄惶,道:“世道如此,由不得人。相识一场,我两个无甚好物,此两吊钱,可拿去做个体己。”阎越英听说,越发哭个不住。二人温言劝慰,阎越英推转钱道:“二位哥哥在上,奴不要钱。哥哥们若是可怜见,救奴一救。”史弘肇问:“却如何救你?”阎越英道:“奴幼年即被拐卖,只有个远亲还在家乡,欲去投奔他,奈何主人家看管得严,奴又无钱典身,只得私逃。便是这一事,烦请哥哥们相帮相帮。”史弘肇惊道:“奴仆私逃乃是三十脊杖,黥面割发的罪名。再者你一介幼年女子,能走到哪里去?此计不可以行得。”阎越英听说,又哀哀地哭将起来。
郭威皱皱眉头,忽道:“某却有一计在此。大哥有一兄弟史福,现在荥泽为农,距此三百里上下。以某想来,远亲者,惯常往来的还好些,若无甚往来,连正眼儿也不多觑你的。你贸然去投奔,不是条路。莫若先往荥泽去,投托史福,他必然好生管待你,挨藏得一时,却再计议。”史弘肇称好,贴身拿出一件银钗儿付与阎越英:“此是家祖母遗物,可以为信。俺二人去替你雇个车儿,你收拾些用物,这便打点起身。”阎越英拜谢在地,哭道:“再造大恩,粉身难报!”
史弘肇、郭威二人要发付阎越英私逃,不提防隔墙有耳,被安府主管这间酒楼的安主管听个正着。那主管即推门出来喝道:“做的好事!”阎越英吓得战战兢兢,藏在史弘肇身后。史弘肇问那主管:“你却待如何?”安主管怒道:“反了,反了!串通私逃,却反问主人家要如何!”史弘肇一手护住阎越英,骂:“汝这杀才!哪个要私逃?俺却欲替她典身。”安主管听得,眼睛在史弘肇身上上下打量,捻捻胡须:“这贼囚却不知死。汝要典身?将钱来。”史弘肇指指座头上那两贯钱:“俺有两贯足钱在这里。”安主管嗤了一声:“史大汉,你须不是买猪买羊,这大小也是个人儿,岂止两贯钱?哪有如此强买法?晓事的便去,若不然,俺上复令公,将你抓进衙门,枷号示众,也尝尝那杀威毒棒!”史弘肇闻言大怒,行上两步,撸起袖子,将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晃一晃道:“汝看俺这对拳头值得多少?”安主管见他凶猛,魂飞魄散,一道烟走了,径去报安跋岳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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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三回安跋岳雪中追逃卒(1)
史弘肇到门外拦辆熟常在河阳赶趁生活的车儿,将两贯钱与他,命他带阎越英去荥泽。阎越英收拾些要紧衣物,跟着那车儿上路,渐行渐远。史弘肇、郭威正目送间,只听得背后人声乱喊:“逃奴休走!”二人一同回头,见那安主管引了十余个家丁,皆持杆棒、挠钩、绳索,大路上赶来拿人。见了史弘肇、郭威,破口大骂:“不知死的贼!逃奴安在?若献出,饶你一顿板子!”史弘肇看看众人,大笑道:“汝等来得晚了,早被俺放脱去了。”安主管闻言大怒:“史大汉,你好大胆!私纵逃奴须吃官司,随我走!”史弘肇道:“俺却不愿吃官司。”安主管道:“若不愿吃官司,将钱来。”史弘肇道:“上复主管,拳头有一对,要钱却是一文也没有。”话音恰落,安主管一迭连声地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左右还不与我将他拿下!”众人鼓噪起来,抖擞精神,挺棒拽钩,上前要捉拿二人。为头的两个当先跑来举起杆棒却待要下手,郭威手快,一拳一个,登时打做两摊泥。众人吃吓,一时只作泥雕木塑一般动弹不得,只口中三十二个牙齿捉对打架。史弘肇大喝一声,冲入人群,恰似狸猫进鼠穴,猛虎入羊栏,指东打西,打得众人抱头鼠窜。安主管见不是头,举袖子护住脸,飞也似的跑了。
史弘肇与郭威打散众人,回到酒楼,越想越是气闷。史弘肇道:“堂堂丈夫,上不能为国家效死,下不能为己谋身,蜷缩在此受这小人们的腌臜气,着实刺挠煞人!”郭威道:“大哥莫恼。如今世道,平良无路讨生活,但是奸恶为乱的尽衣紫腰金。此处不养壮士,这场祸也不小,你我不如往边地上去,一刀一枪,也博个出身,留名于世。”史弘肇喜道:“贤弟好见教!”二人计议已定,在店中寻出酒肉,吃得烂醉,将店中细软打叠包好背了,又将桌椅板凳堆在一处,点起大火。好火!一似老君倾炉,华光放焰,只烧得半边天腾红。二人肩了包裹,选两条好杆棒,踏着雪片,取道路迤逦向北方走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安跋岳雪中追逃卒
柴小姐月下赶郭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安主管带同一众家丁,原指望着将史、郭二人并阎越英擒住,不想反吃二人打了,说不得,只好奏与刺史安令公安跋岳。安跋岳闻报,见说走了阎越英,又烧了酒楼,勃然大怒,跳起身来叫:“左右,抬刀备马,与我捉这厮们!”乃点起三百亲兵,各选好马,亲身向北方追将去,誓要抓住二人,碎尸万段。只见快马如风,旌旗蔽云,一行三百余人出了北门,先往军营来。问开闭营门的老军:“史弘肇、郭雀儿何在?”答曰:“只向北边去了。”问:“如何不拦住?”老军道:“他二人凶猛,哪个敢拦?”安跋岳大怒,以鞭鞘指着老军骂:“汝这老革如此惫懒!待我拿住二人,再来与汝细细摆布!”说罢,引诸军直向北边追去。
史弘肇、郭威二人不知追兵即到,顶风冒雪前行。走得数十里,天色已晚,又到柴家庄。郭威道:“天色寒冷,又将入夜,你我衣裳又单,打熬不得。我等去庄子上借宿一晚,明日再行。”史弘肇道:“贤弟差了。你我今早刚要去打他的狗,他又怎能容你我借宿?”郭威答:“我们陪些个好话儿,行些礼,也就是了。实在不肯时,再作道理。”史弘肇点头称是,二人脚深脚浅,赶至柴家庄前,拍那庄门。
家院闻得人声,提了个灯笼披衣起看,因世道不太平,不敢便开门,张着眼在门缝里一望,吃了一惊,硬着胆子问:“二位好汉,白日里已给过钱,夜间又来聒噪作甚?”郭威叉手道:“告老人家,我兄弟两个欲上太原投军去,天色寒冷,且又晚了,因此讨扰贵庄,指望借宿一宿,望行方便。”老家院一颗心方才落回腔子里,答言道:“如此,你且稍等,待我问一问主人来。”史弘肇焦躁:“天气冻杀人,问甚主人。但俺兄弟两个有间柴房挡挡风,天亮便行。”郭威急止之曰:“大哥不必多言,老人家也是万全之见。我二人在此处相候便是了。”老家院道:“你二人可先进门洞里来,风硬。”说罢,自去禀报柴员外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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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三回安跋岳雪中追逃卒(2)
柴员外听得此信,唬得战战的,心头主意不定,又晓得儿子是个草包,急叫女儿来商议。柴小姐道:“人有穷处,放条路,好相见,着他二人入来为上。”柴员外浑身筛糠一般:“兀的不是偷狗的贼?夜黑风高,正是生事的时节,如何又要放他进来?万万不可!”柴小姐没奈何,只得胡乱道:“他若要进来,木门如何阻挡得住?不若成人些儿,请他进来,或可无事。”说罢顾自去开门,只把柴员外老两口吓得筛糠一般。
柴小姐将二人迎进耳房,吩咐老家院安排饭食。道:“二位一路辛苦,敢是还未打火?天气寒冷,不嫌轻寡时,吃杯暖酒歇息未迟。”郭威躬身答道:“深夜惊扰,已不当分,何敢复望酒食相待?我兄弟不拘哪里,蜷上一晚,天明便行,先行谢过主人家了。”史弘肇听得有酒,勾动馋虫,听郭威文三骈四大不耐烦,开言道:“贤弟差了。主人家要请我弟兄,乃是一番美意,常言到却之不恭,再何况为兄肚饥,委实打熬不得,胡乱吃他些罢。”柴小姐笑道:“正是。人有不方便时,哪个带着房子走哩?壮士休要推却。”说话间,老家院已摆好座头,端来一只煮熟的肥鹅,一大盘羊肉,一笼蒸饼,一罐鲜汤。又烫了一壶酒,筛上两碗。柴小姐一旁坐,说些话儿,动问道:“二位如此深夜赶路,想是贪程。不知要到何方公干?”史弘肇口快:“俺二人只因冲撞了刺史,本地容不得身,欲往太原去,一刀一枪,博个功名,也不枉为人一遭儿。”柴小姐笑道:“英雄志在四方,正是大丈夫的本色。小妇人过不数日也欲太原去,到时休不认我。”郭威信口答道:“岂敢岂敢。”柴小姐又紧言道:“既上太原去,令公石敬瑭与小妇人倒有数面交情,壮士若不嫌弃时,小妇人这里修封书信,二位带了去投递与石令公,他必青眼抬举。就是不相待时,谅无甚坏处。”一面说,一面不住地将眼睛往郭威身上瞟。史弘肇闻言只冷笑,郭威喝碗酒道:“男子汉要功名,靠胸中本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