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本当是清爽宜人,但因为久旱不雨,使空气变得干热燥辣,田里的禾苗,可怜巴巴地卷缩着干黄的叶子,本体已经没有多少可维系存活的水分,还要忍受天上日头的烧烤。在没有禾苗生长的地块儿,越发显出土壤的焦干,虽然风力小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仍然可以看到从地表不时飘起一股股黄褐色的烟尘。吴起抬头望望天空,没有一处地方沉暗,没有一处地方酝酿雷雨,只是有的地方高高悬挂着几片白色的云朵,但这些云朵,不是朝一处移聚,而是愈离愈远,渐渐消散。
吴起坐在马上,缓缓朝前而行,他的心里就象灌满了铅水一样沉重,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水!大夫水!”吴祥突然住马喊道。
吴起与众随行都勒住了马,大家顺着吴祥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远远的一处地方,隐隐约约似银光闪烁,颇象阳光照在水面反射出来的粼粼波光。吴起心中一喜,催马向前,众随员紧跟在后,径直来到积水之地。
这里是一处低洼的谷地,去秋暴雨成灾,大量的雨水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形成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大坑塘,由于谷底地质坚硬,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下渗和日照蒸发,水域面积仍在百丈以上。吴起从地上找来一块石头朝坑塘抛去,从声音判断,水深足在一人许。他想,既然此处存有积水,就一定还有积水之处。于是带领随员马不停蹄跑遍整个东阳,又发现七八处低洼的谷地积存着大量雨水。他当即决定:乡属吏员分片包干,各负其责,组织乡民取坑塘之水抗旱保苗,点播下种;并规定,凡年在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不分男女,一律携带凡能盛水之器具,下田抗旱。乡署将视抗旱取得的最后成效,予以奖赏。
这一举措,得到东阳百姓的积极响应,一时间,村村空巷。年壮者,小车推,扁担挑;童幼与年长者,则排起长队,一盆盆,一罐罐,接力传递,就象一条条长龙将甘甜的清水喷吐在干渴的春苗上。百姓们望着叶片渐渐伸展开来的禾苗,喜笑颜开。
吴起问一位老者道:“老人家,坑塘里有水,为何不取水浇灌,眼看着春苗枯死呢?”
老者道:“俺是庄稼人,庄稼人那个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种出来的庄稼苗被旱死,可一是这肚子里空着,没有一点儿力气,再是这一家一户的,你就是取来一担水又能浇上几棵,再说,你前脚浇上,后脚接着就干,白费点子力气,也顶不上多大用,哪里象这么人多势众的,能把旱情压住?似这等百年不遇一回的大旱,要不是众人合力,是抗不住的,真是多亏你吴大夫救了俺们东阳百姓呀!”
吴起忙道:“老人家不能这样说,是大家自己救了自己!”
经过乡民们的合力抗旱,终于换来了一个好夏收。
为了最大限度减轻大雨涝、无雨旱给百姓们带来的灾难,吴起对全乡地形地貌又做了详细的探查,并依据地形的自然走势在一些地段指挥百姓断谷筑坝,开挖沟渠。天降大雨,让雨水顺着沟渠汇入水塘,减轻涝灾;天旱不雨,取塘中之水进行浇灌。这些工程在此后数年里,都发挥了很大作用。
吴起两把火,显现出他的理政才能,也烧热了东阳百姓的心,“习兵练武”号令一出,很快便形成高潮。但吴起发现,百姓们习武的热情虽然很高,却连手中的兵器都不会使用,更谈不上拼杀技能和攻、防战术,一旦有战事发生,这样的民军又怎么能拉上战场?回到署衙,他问孟高:
“乡民百姓习武练兵,做为我鲁强军足兵之国策,已是多年,可民军习练起来却又如此不得要领,这是为何?”
孟高同大多数的地方吏员一样,关注的是百姓衣食和一方安定,并不热心百姓习兵的事情,所以他对吴起提出的问题很不以为然,淡然回道:
“这些年,百姓习兵早已停歇,就卑职所知,也不只是我东阳一乡,全国各乡皆已流于形式,其实就当今我鲁所处周边情势,习兵不习兵,也无关紧要。”
“孟先生这样认为?”吴起一直认为孟高是一个很有头脑和见地的人,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孟高不紧不忙地道:“过去齐、鲁不睦,常有战事,故使乡民习武练兵以防齐,自从艾陵一战,几十年来齐、鲁睦邻相处,再无战事发生过。如今,齐侯又将其妹嫁与国君做了夫人,两国既成婚姻之国,就更不会加兵于我。我鲁国疆界,除我东阳乡与楚为邻,其余都与齐国相接壤,而且楚国都城距离我鲁有上千里之遥,那楚王自然也不会不计得失远途劳师。既然没有了战事,也就无需再在百姓习武练兵上去认真。”
“孟先生此言差矣!”吴起接下来对孟高说,齐、鲁已睦邻相处多年不假,齐、鲁如今已成婚姻之国也是实情,但两国今日交好不等于明日交好,今日两国不战不等于明日不战。齐国国相田和,野心勃勃,一心想谋权篡国,而把我鲁视为他取代君位的障碍,无时不想对我加兵,只因近年国内多事才无暇顾及。战事难免,只是早晚之事,齐乃大国,有雄兵十万;我乃小国,仅作二军,全靠百姓平日习武以足兵。百姓平日不练,战时何来之兵?忘守则国危,守国必强军。孔子言,治政要做好三件事,一积粮,二强兵,三教化百姓。强军足兵乃国家之大事,一个国家没有一支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军旅,何以固国安疆,又何以使百姓安居乐业?
孟高久在僻远又消息闭塞的东阳,外面的事情看不到听不见,也没有人和他在一起谈论分析天下形势,听完吴起一席话,顿开茅塞,同时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乡大夫从心里更加敬重起来。
吴起让他到民军中去教战,他又为了难,道:“卑职不曾习过武艺,对军旅之事知之甚少,又岂能教战于百姓?卑职委实不胜其任也!”
吴起道:“就先生所知,在东阳吏员或是百姓之中,可有胜任教战之人?”
孟高思想许久,摇摇头道:“乡民已是久年不曾习兵,卑职想不出可以胜任的教战者。”
吴起一时发了愁,没有教战的人,如何让民军学到杀敌的本领?如若民军不能作战,这样的民军又有何用?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让孟高从东阳百姓中挑选出了十名身体健壮又聪明干练的青年,自己亲自做教习;教成之后,让他们每人再教十人;这十人学成之后,再教十人……这样一教十,十教百,百教千,既解决了教官的不足,又使民军的训练质量和进度,都得到了切实保证。
东阳百姓习武练兵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但吴起听不到相邻之乡有练兵动静,他想起孟高说到的全国各乡百姓习武练兵都已流于形式,感到事情重大。足兵要靠全国,全国百姓都习练起来才能保证战时的需要。于是修书一封,让吴祥回往都城送呈老国相公仪休。其书曰:
卑职吴起,再拜国相:
庶民习于武事,乃我鲁强军足兵之策也,然起于东阳所见,民军习兵已弃。其缘由,齐、鲁睦邻经年,近又结为姻亲之国,民失警惕而忘战。起思,齐田氏无时不想加兵于我,只因时机不到而未发,一旦战起,我鲁少兵何以制敌。起又闻,我鲁诸乡民军习兵皆名存实无,望国相奏明君上,谕旨乡民习兵勿怠,以防不虞。
公仪休看了吴起的书信,不禁吃了一惊,实事求是的说,由于齐、鲁多年睦邻友好,近年又结为婚姻之国,他从思想上对齐国也放松了戒备,过去每年秋冬之交,他都要往全国各乡走一走,转一转,了解民情,对民军习兵进行督察,这些年,也是上了年纪,行动不便,再没有走出都城。但他万没想到,乡民习兵居然荒废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吴起来书提醒,一旦齐国对鲁加兵,后果必不堪设想。他带上吴起的书信立刻进宫面见鲁元公,自责有负于主上重托,虑事疏忽,险坏大事,奏请鲁元公速下诏命,限日全国各乡把民军训练恢复起来。
鲁元公舒伸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老爱卿太多虑了吧!寡人又不招惹他齐国,他向寡人加的哪家子兵?”
公仪休道:“不是老臣多虑,有防方可无患,主公不可大意也。”
鲁元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的耳朵里一直响着从寝宫里传过来的歌舞笙簧声,这时又有内侍走进来传话,说夫人催促,于是站起胖胖的躯身:
“好吧,老爱卿代寡人拟个诏命,颁下去就是了!”说完,丢下公仪休急匆匆走了出去。
第二年春,齐国国相田和遣使给鲁元公送来国书,其书曰:
齐相田和奉书鲁侯殿下:
昔吴师伐我,上国不念邻好,助吴战我师于艾陵,致我折损上将十员,兵甲十万,革车八百乘,此乃我齐百年之耻也。若鲁侯重修永好,割地百里,城十邑,可免动干戈。
田和的祖上是陈国陈厉公的儿子陈完,因陈国发生内乱,陈完出奔来到齐国,改姓为田,出任齐国工正(掌管百工和官营手工业)。到第四世田穰苴,因战功显赫,被齐景公授为大司马,自此田氏地位开始显达。到第六世田常,杀齐悼公,立简公,田常因此出任国相。田常死后,其子田盘继任国相。田盘为谋得齐国天下,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国都邑大夫,完全把持了齐国的朝政大权。田盘死后,其孙田和继任国相,田和为相后,更加紧了他取代齐君的准备,他一方面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一方面收买人心,齐国本来有豆、区、釜、钟四种量器,四升为一豆,各自再用它们的四倍,最后为一釜,十釜为一钟。但田和把豆、区、釜三种量器做了改制,将每种量器的容量都加大一成,这样钟的量自然也就加大。他们用自制的量器借粮于民,却用公室的小量器收回来。而且,他们将山上的木材运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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