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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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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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家边递过饭来,素臣讨水洗面,船家道:“脸水没有了。这饭是存在里的。要洗脸,以后须早些起来,路上赶风赶水,那里为一个人,再去烧锅起火,担搁手脚呢?”素臣无奈,在江中取些冷水,嗽一嗽口,擦一擦眼,把冷饭吃了。饭后,众客通问姓名,素臣想起伪批之事,暗忖:“不可不妨。我名白字,可取太白之意,竟改作白又李罢了。”因向众客说知。自此,众客俱称又李为白相公。素臣暗暗留心,惟恐错说,过了几日,口头熟溜,居然是白又李了。且说白又李忆起,这些札付,决是靳贼所为,刘大郎与奚奇之言不谬矣。昨日打死了这头陀,也除了一个利害羽翼,这半夜功劳,不为无功。又想着大郎在乍浦,不知贼人缉访,大有可虞。又想大真人不知可是那起《六壬数》的道士,或另有其人。能与番僧各建旗鼓,本领必将胜于超凡。那大将军不知又系何人,莫非海洋中盗魁?一会子,又想起水夫人及家中,是否平安,又想起璇姑不知果否落局,又想起科考诸人可俱得意,日京会否进学。忽然的又思量起观水及京中诸友,并想到奚囊生死。想至后来,连东阿诸盗,俱在心中轮转,一时千头万绪,如沸如焚。兼以夜来赤身苦斗,受寒劳力,又着了些饿,未免多吃了几碗冷饭,竟自种下病根,却因他身子结实,一时不能发作。

    船到常山,大家起旱,又李雇了一乘兜轿,正吃了一饱的饭,猛然乌云四合,下一阵大雨,把几件青衫,都淋得透湿。大雨将住,就是一阵大风,吹得遍体如冰,毛发俱竖。风过了,就现出一轮红日,身上衣服登时晒干,却把那些寒气,都逼入骨里去了。又李本是壮盛,一路上还是逢山看山,逢水看水。到了玉山下船,却搭了一只货船,船内装满铅粉,止空一小小八尺,仅容一席之地,更自闷人。一日,在船中忆着水夫人,自怨自艾,做了一首《古风》。其词曰:

    远行出门闾,举足心自量。鄙夫念鸡肋,男子志四方。

    况值阳九厄,云胡守闺房?闺房讵足道,顾瞻萱草堂!

    仰头发长啸,低头重彷徨。儿行三千里,母心万里长。

    万里有时尽,母心无时忘。母心无时忘,儿行途路旁。

    路旁无深谷,路旁无高冈。高冈与深谷,乃在慈母肠。

    游子动深省,泪下沾衣裳。儿泪有时干,母心无时忘!

    母心无时忘,儿行途路旁。儿行途路旁,一步一悲伤!(4020电子书|)

    又李自做诗以后,更觉心绪不宁。不一日,到了南昌,觉道有些头疼,吃些浇酒大蒜,也就罢了。因到滕王阁去游览,见阁已被火,兀自游人如蚁,都向那毁垣塌壁中,去拂拭那残碑断碣。蓦然感触,到江头叫了丰城去的船,在船里竟大哭大笑起来。恰好凑着大风,刮起大浪,把船颠上落下,像那狮子抛球一般,险些儿合下水去!船工的舵工水手,大惊失色,几乎吓出魂来。又李都不管,急急检出纸笔,写出《滕王阁辞》一首,高声朗念道:

    狂夜龙吼鼓蠡水,灵鏊朝驾匡庐山。

    山峰倒入水光紫,水波飞溅山色斑。

    水光山色天下奇,其中有一仙人栖。

    仙人朝暮教歌舞,清流汩汩红燕支。

    燕支粉黛欲倾国,春日秋宵斗颜色。

    仙人老死歌舞中,腰间佩玉不可识。

    空余高阁卧长江,粉黛燕支出画堂。

    霓羽久随弦管歌,秋风北地来王郎。

    王郎年少负奇才,挥毫落纸生风雷。

    坐中懊恼阎都督,两行宾客相疑猜。

    世间万物皆臭腐,惟有文章自千古。

    清歌妙舞隔重泉,魂魄犹惊撞钟鼓。

    滕王高阁几千秋,千秋凭吊思悠悠。

    不在滕王不在阁,当年才子文章留。

    只今高阁成煨烬,四壁萧然惟鬼磷。

    其间何物动人怜,能使衣冠聚荒径。

    荒径衣冠感慨多,吴侬搔首独摩挲。

    摩挲古碣心无极,落日扁舟水上波。

    水波万顷月光彻,照入诗肠明似雪。

    无人得遇马当风,空劳呕尽心头血!

    忆从总角学哦诗,诗成长望天之涯。

    今人智岂古人后,茫茫四海谁相知?

    此中有数不可争,此时郁勃难为情。

    王郎侥幸有如此,令我凄然百感生!

    江豚夜半作妖孽,风雨忽来舟欲裂。

    狂生不解死生悲,如意击壶边尽缺。

    缺尽壶边不值钱,舟人笑我何其颠。

    一人知己死不恨,举世欲杀非可怜。

    难将此意从挥霍,咽向心头时作恶。

    仰天披发谱长歌,濡毫乱洒滕王阁。

    念完了,又复大哭,把手中之笔一掷,恍见霞光万道,如有许多蛟龙,争戏夜明珠一般,张牙舞爪,都望江心拿攫而去。立时风恬浪息,月光水光,万里同白。又李仰天大笑,斟酒痛饮,尽醉而卧。那些船上人,无不目悚心惊,称奇道怪,说:“我们今日,载着一位痴仙也!”正是:

    休言才子是天生,不遇长风空老死。

    次日清晨,船已泊在丰城河下,问到未家,见门上挂着孝帘,贴着门状,猛吃大惊!急看一眼,见状上镌着“不肖席珍,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先考皇明诰封奉政大夫澹然府君”字样,不禁泪落如雨。进门叫唤,并无人应。只得先把钱打发脚夫,将行李卸在厅上,又高声喊叫。才有一老家人出问:“相公尊姓?是那里来的?”又李道:“我姓白,住在吴江,是你老爷的通家子侄,去年三月里,还与老爷在西湖相会的。”那老家人道:“相公没看见门状么?先老爷已于去岁四月二十七日去世了。”又李道:“这是知道的,我正要进去吊奠,并会你家公子。”老家人道:“不要说起公子的话,为嗣了他,啕气不尽。既是相公要吊奠,待老奴进去说着。”少顷,出来道:“相公,你认错了,先老爷并没有相公这一门亲识。”又李道:“这又奇了,想嗣子不知是远支近房,那知我与未公世谊!”因又说道:“你公子或是不知,你小姐是知道的。你再进去禀知小姐就是了。”老家人道:“原是对小姐说的,那个去向公子说?”又李道:“这越发奇了,怎小姐都不认起来?”那老家人见又李呆在椅上,只认是拐骗的人,发话道:“你若要套假书,认假亲做那脱天的事,只该在热闹人家去。我们这样冷落门户,也不该光降了,还只顾呆坐着怎的?”又李正在疑诧,忽闻此等话头,不觉发怒喝道:“休得放肆!我文相公是拐子么?”老家人道:“你是姓白,怎又说甚文相公?”又李失笑道:“是我说错了,实是吴江文素臣相公。”老家人道:“怎么自己的姓都会错说的?”还待班驳,只见屏门后有人伸头一探,失声道:“这是文相公呀!申伯伯怎还不进去说呢?”又李看去,依稀认得是婢女素娥。那老家人方才跟着素娥进去,不一会,见鸾吹浑身缟素,哭出厅来,说:“哥哥怎今日才来?可怜我父亲不能见面了!”又李流涕而答道:“愚兄因有事耽搁,不料老伯已经辞世,不胜哀悼!”作下揖去。鸾吹跪在地下,连连稽颡。又李慌忙也跪下去,拜了四拜起来。只见中间屏门大开,大厅上停着未公灵柩,两枝白蜡辉煌,一段香烟缭绕。又李进去,伏地大哭。鸾吹陪着,哭得真是凄惶。那老家人也陪落许多眼泪。素娥住了哭,劝说道:“文相公一路来风霜辛苦,不宜过伤。小姐也该节哀相劝。”鸾吹渐渐收住哭声,含泪劝解。

    又李正待恸哭,忽觉胸肋板痛,暗忖,且到明日哭祭,也就勉强拜毕而起。鸾吹陪进内书房来,只见满屋蛛丝,凝尘积寸。老家人取进铺程,安放东边榻上,一面扫地揩抬。又李探出尺头,递与鸾吹道:“这两端缎子,是愚兄弟奉上老伯做件衣服的。谁料去岁湖边,已成永诀!这一端绉纱,是家母寄与贤妹的。”鸾吹涕泣拜受。须臾,摆上饭来。鸾吹道:“家中不用荤酒,一时备办不及,恐哥哥饿了,请胡乱用些。”又李道:“素饭甚好,愚兄才算今日闻讣,以后俱不用荤。”鸾吹道:“哥哥并无服制,怎说吃素的话?”又李怆然道:“老伯待愚兄真如子侄,即再降一等,亦总比大功之丧。百日之内,自当不用荤酒。”鸾吹再四不肯。素娥道:“文相公至性谆诚,然究系无服,也不必拘定月日。俟过了老爷周年,再用荤酒,似为两尽。”又李与鸾吹俱各允了。又李见鸾吹陪坐于旁,请其自便。鸾吹道:“论起小姐,与哥哥患难周旋,情逾骨肉,本应亲陪茶饭。奈嗣弟顽劣,恐有嫌疑,止在这旁边,与哥哥叙话,休要见罪。”因将未公回家得病,医治不效之事,从头告诉。

    又李用完了饭,问嗣子如何顽劣。鸾吹道:“一言难尽!”因叫素娥:“你看看外边。”素娥道:“大相公此时,正好在赌场中呼么喝六哩。况且此处,他也从没进来。”鸾吹因说道:“先父病中,请了族亲,立堂弟洪濡为嗣。写上两纸分关,两张遗嘱,将二百亩田,留与小妹用度。”素娥接口道:“文相公就如小姐的亲兄,小姐的姻事,也该通知相公,待小奴代说了罢。”鸾吹羞得满脸通红,垂首不应。素娥便道:“先老爷回家后,就将小姐许配本县世宦东方老爷家。那公子文才相貌,俱第一流,与小姐天生对头。老爷这二百亩田,写开小姐在家,即为日用。小姐出门,即为奁田的。”又李道喜,鸾吹羞得要死,只等哭泣。又李道:“贤妹明理之人,男婚女配,人伦之大,何作此寻常儿女态耶?愚兄蒙老伯嘱咐,到处留心,并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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