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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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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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留鸾吹、素娥坐着吃茶。

    鸾吹、素娥满眼含着涕泪,满肚怀着怨愤,见水夫人这一番举动,不觉爽然若失,却又念老年爱子,何以漠然至此?心中又未甚贴然,因问道:“孩儿心有所疑,不敢不直陈于母亲之前。孩儿一得此信,痛不欲生,而母亲处之若素,几于太上忘情。窃以母子天性,恐不宜漠然;若此,自必别有权衡,求母亲明训以开茅塞。”水夫人愀然道:“天下岂有不爱子之母哉!喜怒哀乐四者,情也,而有裁制此情者,是以发皆中节;若询私情,忘大理,则不中其节矣。玉佳以戆直之性,应极谏之科,自必痛哭流涕,直陈时政。当今宦寺擅权,奸僧炀灶,投鼠犯器,撄龙批鳞,岂有不败之理?然事君有犯无隐,居官急病让夷,若依阿取容,宗社民生,安所仰赖?为父母者,与其有子为奸臣、为佞臣,何如有子为忠臣、为直臣?既欲其忠与直,而又惧其受忠直之祸,天下无此两全之术矣。老身所虑者,玉佳见理未精,临事而眩,因老身之故,以私废公,询小遗大,不能明目张胆尽所欲言,上愧祖父之家声,下负嫠母之期望耳。若谏而得祸,是意中事也。特以老牛舐犊之私,虑其蹈不测之罪,身撄斧铖,未免有情,能无慨然乎?至谪窜之事,则固月余来所祷祀而求者,岂求而得之,反有可哀乎?昔谢安得淝水捷报,对客夷然,人户不觉屐齿之折,世皆知其矫情而不知其矫之非。夫以宗社安危系于一战,战捷而喜,情之正也;矫而不喜,情之贼也!胜不当喜,岂败乃可喜乎?彼不知其当喜而矫为不喜,后人亦但责其不能不喜,而不责其不当不喜,此大谬也。老身今日,大小姐视之似乎当哀,而实并无可哀;又似乎矫为不哀,而实并无所矫。书传所载王陵、范滂诸母,处仓卒之时,得哀乐之正,皆由理明,是以识定,老身前日原说,此番喜信即是祸根,大小姐不以为然,反有奢望,故骤得此信,为可哀耳。若意中之事,惟恐失之意外,则更何可哀耶?”

    这一席话,说得鸾吹、素娥二人透骨生凉,满心发亮,觉儿女私情与圣贤学问相悬不啻天壤,齐说道:“夏虫不可语冰,不闻正论,虚过一生矣。”水夫人太息道:“玉佳之得罪不足悲,朝廷之颠倒深足虑,开科求言,而即罪言者,是绝言路矣!且满朝臣子无一敢言,援手者反出自小小女娃,真可谓朝无人矣,奈何?但这个小小女孩,聪慧不足奇,所奇者能别贤奸,回天怒,全直节之臣,盖圣明之愈,为足敬耳。”素娥道:“圣怒不测之时,而欲以口舌回之,女娃有才有识,兼有胆量,真不愧神童之目。”田氏道:“这女娃非为官人游说,实为国家爱惜人才,培植元气。但官人非此女已受极刑,该请两位姑娘留心打听着他姓名居址,以图报效。”水夫人道:“这却是要紧的。大小姐可着人至县一问。”鸾吹应诺,叹一口气道:“金羽妹子绝世聪明,有胆有识,今年也是七岁,可怜有才无命。这女娃便得遭时际会,名闻天下。人固有幸有不幸耳。”话未说完,一个丫头手里拿着京报说:“是未能在县里借来。”水夫人叫鸾吹等同看,先看着党、冯二人奏对,水夫人勃然道:“天下怎有这班鬼魁,竟说出这等无父无君的话来!二奸之罪,通于天矣!”及看到素臣所言,欢喜道:“赖有此耳!当此时而不为此言,与禽兽无异,虽不见用,天理幸存,逆竖奸僧之魄褫矣。”及看到谢红豆三对,赞道:“早慧若此,真可爱也。”又看到降的旨意一条是:

    奉圣旨:生员文白,妄行奏对,非毁圣教,侮辱大臣,甚属狂悖。着革去衣顶,安置辽东。该地方官好生收管,不许出境。兵部郎中赵旦,所保非人,着革职。钦此。

    水夫人蹙额道:“又累及赵日月得此处分,荐贤为国,天下将视为畏途矣。”一条是:

    奉圣旨:楚王见后所进女神童谢红豆,弱龄夙慧,博通经史,文章蔚然,良可嘉叹。着赐国姓,册为县君,留仁寿宫教公主及诸王、郡主。钦此。

    水夫人及鸾吹等俱各欢喜道:“原来叫做谢红豆,想是湖广人了。以七岁女娃而为公主、郡主之师,曹大家、宋若莘娥妹俱在后尘矣,真千秋佳话也。”看到临末一条,却是:

    奉圣旨:监生党桐、举人冯时,俱着试御史上书房行走。钦此。

    水夫人浩然叹道:“刘囗下第,此辈登科,能无厚颜!但刑赏倒置若此,如宗社何?杞人之忧,难可解矣。”看毕,又夹有—幅抄禀,是从东厂探出,谢红豆在宫保救素臣的奏对。水夫人赞叹道:“此方不愧女神童,真国家之祥也。”鸾吹等皆啧啧叹羡,田氏感激不觉涕零。是夜,鸾吹与素娥私议道:“太姒胎教,孟母三迁。良玉必产于深山,明珠必生于沧海。母亲这一种襟怀,这一番议论,真令人惊叹无极。我等见识以后也该扩充些,不然与世上这些俗女人无异。”素娥道:“二娘娘落落大方,妹子前日在他跟前便自觉局囗不安。古人要邀游天下名山大川,结交当世名公巨卿,以开广志气,就是这个缘故。何况太夫人性情学问不啻泰山北斗,自顾区区,真若培囗之形,爝火之光矣。”鸾吹道:“万事总由一心,一心可令百体。我因二哥远谪,忧心如结,自闻母亲正论,此时即觉泰然。前日在县里,素文妹子说你面有光彩,我仔细看你,真个较前迥别。后来得了二哥错信,哀伤之后,满面俱是死滞之色,今日来见母亲时,还是晦滞不明,以后又渐渐开朗起来。可见色根于心,有诸内必形诸外。你与二哥虽有约言,不知母亲之意,心里未免忧疑;后来拜见母亲,当面许下,心便安贴,所以颜色明润,光彩晔然。我因你事既谐,又得侍奉母亲,少报二哥之恩,心内欢然,故面上亦有喜色。俗语只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岂知不必喜事,凡心有所得,皆见诸色。传云:”心广体胖‘,洵不诬也。“素娥道:”姐姐真属见道之言,妹子细加体察,实是如此。只看姐姐脸上,早晨何等晦滞,晚上何等开明。以后当与姐姐互相箴劝,长些学问,才好来依仰泰山北斗。“鸾吹道:”正该如此。见圣贤不能取法,终于愚不肖矣。但旬日不见,鄙吝复生,我与你更当常来瞻仰才好。“两人讲得津津有味,把忧忆素臣之念竟是搁过一边了。可怜鸾吹、素娥,自得信以后,彻夜忧愁,未曾交睫,这一夜讲至三更,不觉安然而睡。正是:

    识定自知天地广,心安常觉梦魂闲。

    自此以后,虽是挂念素臣,却与从前那一种困苦迫切之状迥乎不同了。次日起来,叫厨下蒸糕,又备了三席,送进水夫人里边,过重阳佳节。向水夫人等告过失陪之罪。回家作飨,将到城门边,见一队人敲着金锣直拥出来,几乎把两乘轿子都撞翻了。到得家中,作飨已毕,洪儒别去那边,正要回房,只听得大巷中一片喧嚷,人声嘈杂,脚步急骤,鸾吹、素娥好生疑惑,向穿堂后去,只见未能喘吁吁的直奔进来。正是:

    凶星白虎方离户,吉曜青龙乍入门。

    总评:

    儿女深情较圣贤心地固属相悬,然非有深情,即无从检制,渐造圣贤之域。作者特发大愿,欲使深情儿女进于圣贤之中和,故有此前半回之文字。其写鸾吹等深情分两层刻画,前一层固刻刻欲死,后一层亦几与死邻。越写得痛苦迫切,越逼得冲和淡静,一片圣贤心地出来。煎好参汤并安胎药,素娥直立近水夫人身边以便搀扶,如此反逼精神百倍,方使下文举动矫头天外,不着一丝尘雾也。然非水夫人一番议论,即非太上忘情,亦是晋人习气。作者借水夫人之口发挥出来,厌心切理,遂令深情儿女从烈火焰中直跳出清凉世界,其功讵为浅鲜?素娥云:“以后与姐姐当互相箴劝,长些学问,才好来依仰泰山乔岳。”是则教人培植根基,以为受教之地。鸾吹云:“旬日不见,鄙吝复生。我与你当常来瞻仰。”是又以惕人以一暴十寒之戒。是夜安然而睡。以后较前迫切之状,迥乎与不同,则更为切指其效验,以坚定而鼓舞之。其反复叮咛示人之意,至深且切。天下后世有情眷属,当寝食于斯文。

    水夫人举动固矫头天外,议论固厌心切理,然非有前数回处处埋伏,则突如其来,亦嫌于无根。前两回云,轻则窜逐,重则逐夷,喜信即是祸根,拖泥带水,愈增悲痛等语,历历生根,至此特畅发其义耳。以知才子作文,从无突如其来之笔。

    谢安屐齿之折,非此论不足以定。爰书当编入史论,以振起天下聋聩。

    金羽妹子一段明明说破,却不犯实,可谓匣剑帏灯。

    万事总由一心,一心可令百体。鸾吹一段议论,真是悟道之言!借此补出前番两人气色,法密而灵,读之不忍释手。城门边一队人直拥出来,为大弄中一片喧嚷安根。却如空青一点,不更别着笔墨,此为画家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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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任小姐单填绝命词 水夫人双种连城玉
    未能赶进穿堂,迎着鸾吹报道:“小姐恭喜,姑爷中了解元了!”羞得鸾吹满面通红,往后倒缩,朝着屏门站立,不敢则声。素娥笑逐颜开,迎上一步问道:“可是报人在外,果真第一名解元么?”未能道:“小的喜极了,没有转弯,报人还在姑爷家中没来哩。有红贴在此,任老爷差内使酆升送来的。二小姐请看,怎么不是第一名解元?”素娥接看大喜,吩咐:“快备酒饭,你就陪着酆升,劝他一杯,着实致谢任老爷,再赏他四两银子。你们到厨下去料理,还挤在这里则甚!”未能答应而去。这些丫鬟仆妇自往厨下去了。素娥撺掇鸾吹回房,然后万福叫喜。鸾吹兀是害羞,抬头不起。素娥一面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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