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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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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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将明朝首都改置北平,姑不论其他,先自根本上动摇和改变了朱元璋的基本国策。要知道,他是打着维护“祖制”的旗号(指责朱允炆当政后实行的一系列改革)兴师问罪、夺取权力的,但实际所做,恰恰对朱元璋最核心的治国方略加以反动。过去有句话说,打着红旗反红旗,是一切野心家、阴谋家的惯用伎俩———朱棣所为,正此之谓。
  朱棣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从迁都念头萌动到最后实现,他做了无数小动作,掩人耳目、后台操纵、暗渡陈仓、缓慢推进,总之偷偷摸摸、费尽心机,充分展示其伪诈的天性与天赋。
  第一个小动作:永乐元年新年刚过,正月十三日,礼部尚书李至刚伙同几个人进言:“昔帝王起,或布衣平天下,或繇【与“由”通】外藩入承大统,而于声迹之地皆有升崇。切见北平布政司实皇上承运兴之地,宜遵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中都之制,立为京都。”{130}这番话前半部分基本生拉胡扯,历史上没有几个皇帝把自己的出生地搞成京都,也就是朱元璋比较自恋,曾以临濠为中都。李至刚等几个马屁精便搬出这一点,请求将北平升格为京都。这李至刚,洪武年间就受过处分,建文时期又因事下狱,做官记录差得很。朱棣上台后,由于李至刚“为人敏给”,“善傅【附】会”,颇得朱棣青睐,做到礼部尚书,“既得上【朱棣】心,务为佞谀”,“朝夕在上左右”,“甚见亲信”——— 《明史》在一番描述后,特地强调他“首发建都北平议”,作为此人“善附会”,“务为佞谀”的实绩。{131}综上所述,可以肯定李至刚的建议绝非出于他本人,而是朱棣亲自授意的结果,甚至极可能安排李至刚做礼部尚书即是为了让他来提这样的建议(这类事由礼部尚书来提,最名正言顺)。李至刚建议一上,朱棣便即照准,“制曰:可。其以北平为北京”{132}。于是,朱元璋拟定的“北平”地名,悄然变做“北京”———闻名遐迩的“北京”一词即于该日诞生,而从此明朝变成两京制,南有南京,北有北京,终明一世皆如此。只不过,眼下第一京都和事实京都是南京,到后来则相颠倒,北京变成第一京都和事实京都;朱棣玩的是障眼法,先用两京制遮掩他已经决定定都北京的打算。
  第二个小动作:当年五月,朱棣再次在廷议时提出“北京,朕旧封国,有国社国稷,今既为北京,而社稷之礼未有定制,其议以闻”{133}。这是什么意思呢?试探。朱棣欲借修订北京祭祀礼仪,给其以和南京同等规格,来观察群臣的反应。结果,礼部及太常寺两个职能部门专门开联席会议讨论此事,形成的主流意见是坚决反对:“考古典之制,别无两京并立太社太稷之礼。”{134}因为是集体讨论,李至刚一个人也无法左右大家的主张。不过,朱棣本亦不曾指望顺利通过,他只想探探虚实,看反对程度究竟如何。事实证明,反对者相当之多。这样,他也就知道应该采取怎样的对策了。
  第三个小动作:在动议提升北京祭祀规格碰壁后,朱棣弄明白的是,以合乎礼制和公开的方式推进北京的建都,阻力极大;他决心搁下这些“虚文浮礼”的争论,绕开规范化操作的途径,暂不触及北京的名分问题,采取实干方式,直接营建北京宫殿———既然北京是第二首都,造座宫殿以备“巡狩”,不算过分,没有不合礼法之处。至于规模如何,除了朱棣自己,无人知道;因为先期的准备工作是不事声张的,由朱棣专门委派几个大臣去办,并且与他单线联系。整个计划的实施经过如下:永乐四年八月,由淇国公邱福挑头上奏,“请建北京宫殿,以备巡幸”{135}。又是一位铁杆心腹出面———邱福乃朱棣死党,叛乱起事之时首夺北平九门,后来武将受封,邱列首位———显然又系由朱棣亲自授意。邱奏当即获准,北京建宫殿之事就此“立项”。
  

伪君子朱棣(38)
第四个小动作:朱棣愉快地接受了邱福的“请求”,却并不着急动工。足够有耐心是此人的最大特点。为登上皇位,他忍了几十年,忍到老爸驾鹤归西,然后在朱允炆着手削藩时他又一忍再忍,忍至后者对他失去警惕才突然发难。即以迁都这件事论,从永乐元年他在廷臣那里碰钉子,到今天邱福提出造宫殿,四年过去了———尽管他日思夜想,却足足忍了四年!忍,对他不是难事,相反,他每每在忍中“阴”着把事情做成。此刻,他又祭出这法宝,“阴”着开始了北京新宫殿的营建。为什么要“阴”着?因为有个秘密不可早泄于人:北京新宫殿的规模将远远超出南京。如大张旗鼓地把一切做在明处,群臣马上会意识到,这么一座新宫殿不可能为所谓“巡狩”而建,一定是迁都的信号。因此,事情应该偷偷开展,“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一则争取时间,二则届时万事俱备,给大家来个木已成舟,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邱福提议之后,表面上没有动静,暗中朱棣却派出几个官员去执行特殊使命———采木,新宫殿需要数量巨大的上等木材。工部尚书宋礼被派往四川,吏部右侍郎师逵被派往湖北、湖南,户部左侍郎古朴被派往江西,右副都御史刘观被派往浙江,右佥都御史史仲成被派往山西,“督军民采木”{136}。这几个人在那里一呆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直到紫禁城开工。
  第五个小动作:与此同时,甚至更早一点,朱棣就有计划地增加北京人口。据《明实录》载,他至少先后十余次下令从各地移民以充实北京。盖因“靖难”之乱首起于此,头三年燕军与政府军之间的争夺也集中在这一带,人民或因惊惧或因避祸而逃亡甚多。朱棣既然心存以北京为首都之念,就必须增加其人口,使这座城市有相应之规模,并为即将展开的浩大工程建设预备充足的劳力。这些移民中,有普通百姓,也有就地转业的军人,更有相当数量的罪犯。也许因为普通百姓的移民难度较大,而罪犯则可强行安置,甚至罪犯自身也觉得被发往北京屯种是意外之喜,所以永乐年间以移民重建北京时就形成这样一个思路,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相关的记录:
  洪武三十五年【即建文四年,朱棣上台的头一年】九月乙巳,命武康伯徐理等往北平度【丈量】地,以处民之以罪徙者【因犯罪而流徙的人】。{137}
  永乐元年八月己巳,定罪囚北京为民种田例。……今后有犯者,令于彼耕戍,涉历辛苦,顿挫奸顽。{138}
  永乐元年十一月戊戌,谕世子曰:朕念北京兵变以来,人民流亡,田地荒芜,故法司所论有罪之人,曲垂宽宥,悉发北京境内屯种。意望数年之后,可以助给边储【指边防军需】,省馈运之劳【人力物力取诸本地】,且使有罪者亦得保全。{139}
  【永乐五年十月】己丑,谕刑部尚书吕震,凡戍边,各从南北风土所宜。闻北人苦炎瘴,其改佃北京,全活之。{140}
  从这些记载来看,北京之于永乐年间的中国,颇类乎澳洲之于19世纪的大英帝国,是安置罪犯并有赖罪犯而发展起来的土地。当时北京在三四十年内,接连遭遇两次大的战乱(元亡和“靖难之役”),连朱棣都说“北京兵变以来,人民流亡,田地荒芜”,可见凋虚之极。而重建北京,即以罪囚为生力军:先派人去丈量土地,以待发配至此的“罪徙者”;然后制订“罪囚北京为民种田”的正式法规,同时规定经司法部门审定有罪之人,“悉发”(全部发往)北京境内屯种,到永乐五年又以“照顾”的名义指示刑部,将以往流放在南方的所有北方籍罪犯,统统转来北京开荒。虽然我们无从得到罪囚移民的官方数字,但从以上谕旨来看,这一政策既是全局性的,又是持续性的,可以猜想这个过去叫“大都”、“北平”,而重建后叫“北京”的地方,其人口来源,罪囚恐占相当比例。这个做法的实际好处显而易见———这部分人,身处人生绝境,将他们输移北京、由囚转民,确如朱棣所料他们会有因朝廷降恩“得保全”、“全活之”的感恩戴德心理,正堪驱策,在即将开始的巨大工程中充当苦力。
  

伪君子朱棣(39)
第六个小动作:朱棣利用巡狩、北征等名义,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在北京居住,有意冷落南京,削弱它的政治地位,使权力中心实质性地北移。资料显示,从永乐七年起,至永乐十二年,朱棣的活动中心一直是北京。《寓圃杂记》说:“及上【朱棣】登极,即广旧邸【从前的燕王府】为皇城,频年驻跸。当时群臣不知睿意所向,屡请南还。因出令曰:‘敢有复请者,论以妖言。’”{141}他用这个办法让人们渐渐习惯北京成为一个发号施令的地方。
  第七个小动作:永乐五年七月,徐皇后病逝。这同样成为朱棣的一个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将未来的皇家陵寝定在北京,以展示终将迁都北上的决心。《太宗实录》载,徐皇后临终之时,留下这样一段最后遗言:
  近闻皇上将巡狩北京,意愿从行,将请恩泽及之,而吾今不逮矣,尔能体吾心,九泉无恨!{142}
  她说:“闻知皇上就要去北京视察,本来是想跟着去的,好离皇上近些,如今我是不能追随皇上了,倘皇上能念及此意,那就死而瞑目了。”这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徐皇后为了与朱棣寸步不离,要求葬于北京。不是说皇家夫妻就不可以卿卿我我,但朱棣并非其人(朱棣后宫的情形详后)。考虑到他一贯喜欢在历史中造假的癖好,这段本就别扭的情节看上去很可能是编造的。那么,替徐皇后编造这样几句“临终遗言”意义何在?盖因皇家陵寝,总在国都附近,以便奉祀。徐皇后之死,意外地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朱棣可以通过确定陵址来为将来迁都北京做铺垫。这点心思,明代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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