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被洪水所救,恍然入梦,脚踏星空,已经决定返回北边做番大事,点头答应:“好,就这么赌,你右,我左。”
侯景从箭囊中取出弓箭,望着草地中狂奔逃亡的敌兵,口中数着距离:“八十步,一百步,葛荣中军精兵身披重铠,不易射透。”
高欢不慌不忙取出弓箭搭在弓上,报出距离:“一百五十步。”
高欢不敢托大,右手一松,一支黑线扑向敌兵,放下弓箭:“一百八十步了,你要射中,我便服输。”
话声未落,侯景搭弓上弦,哧地一声,长箭追踪而去,两只长箭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鬼魅穿行,几乎同时扑哧扎入左右大腿,敌兵扑通向前栽倒。高欢心里佩服侯景箭法:“两百步外,后发齐至,你赢了。”
侯景咧嘴笑着催马与高欢前行:“哈哈,汉人的箭法怎能比得上我们羯人?”
追兵摔倒后翻身坐起,昂头看着渐渐逼近的高欢和侯景,知道绝非两人敌手,猛然间从马靴中拔出护身匕首,交于左手,寒光一闪,将自己右手齐腕削掉,咬牙关不发一声,不理逼近的侯景,坐在地上撕裂铠甲内的上衣专心包扎起来。
3,壮士断腕(3)
高欢苦笑一声:“葛荣的中军精兵宁可断腕也不投降,厉害。”
侯景围绕敌兵盘桓一圈:“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这套规矩不适合我们。”
高欢放下断腕敌兵,向远处的坞壁眺望:“何必斩尽杀绝?他失去右手,再也不能放箭,只能做一辈子牧民,放过他吧。”
侯景冲着敌兵大喝:“饶了你,滚吧。”
这名葛荣中军精兵一声不吭拣起落地的手腕,揣入怀中,将刀枪向地面一扔,一摇一摆向远处走去。高欢不肯浪费一点儿精力,跳下马舒服地趴在地上,哗啦掀开锁甲包扎伤口,凑近地面溪水狂饮。侯景跳下战马,他天生瘸腿,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冲着高欢刚包扎好的屁股踹了一脚:“奶奶的,给我留点水,整条小河都快被你饮干了。”
“怎么能少了兄弟的,有你的。” 高欢痛得呲牙咧嘴,笑着拉开裤档,尿水稀里哗啦像小河一样涌出:“看看,不比河水少吧?”
侯景抬脚扑通踩在水中,溅了高欢满身,乐呵呵找另外一处干净的小河狂饮,喝饱之后坐直身体问道:“愿赌服输,去秀容草原投奔尔朱荣,这话还算数吧?”
夕阳如血,天空中浮现出几颗明亮的星星,高欢趟地仰望星空:“刚才那场救命洪水爆发之后,我顺着天河仰望星空,仿佛得到神明指引,让我投奔尔朱大将军,做一番大事。”
侯景右手指向天空:“好,既然生逢乱世,性命朝夕难保,我们拿这条命就赌一次。”
高欢目光迷离,面对未知的命运:“候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羯人候景并不了解中国往事:“什么地方?这仅是一条普通河流。”
“生逢乱世,性命朝夕难保,我们就拿这条命赌一次。”高欢重复着候景这句话:“八百年前,秦王横扫六合,燕国岌岌可危,太子丹便想刺杀秦王嬴政以挽回局势。壮士荆轲在易水辞别白衣冠送别的太子和宾客,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无论最终能否刺杀秦王;他都有去无回,他仍绝不放弃。”
“无论最终成败,绝不轻言放弃。”侯景与高欢并肩起誓,北风横扫易水,两人耳边仿佛回响荆轲凄厉豪迈的歌声。
候景起身,手指河水对岸:“葛荣劳师动众,亲率上万大军追踪。”
高欢望着远处的城堡:“六镇流民被朝廷流放到河北,他们不会耕种生产,只能四处劫掠村寨,葛荣绝不仅为我们而来,很可能要袭击附近村庄和坞壁。”
侯景目光停在远处的城堡:“葛荣人马在对岸等待退水,我们赶快通知这座城池吧,让他们早作准备,抵御乱军。”
两人收拾甲胄,翻身上马向左人城奔去,城墙凌空压来,高欢抬头仰望城门正中的左人城三个大字,由衷赞叹:“城高二十丈,起于易水之滨,东西南三面临山,四绝孤峙,天险峭绝,惟筑北面山墙为固,好一个易守难攻的左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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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闭门而市
杨忠在城墙上俯视下去,将刚才的厮杀情景看得清楚:“爹爹,那名胡人追兵为什么自断手腕?”
杨祯熟悉北方游牧民族习性:“他肯定是随葛荣的六镇胡人,按照草原部落的规矩,切断手掌,下半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牧民,不能拉弓放箭,敌人就会放过他。”
城下马蹄声音响起,高欢和侯景策马接近坞壁,杨忠用手一扯父亲宽袍:“他们来了。”
高欢和侯景在城门与牛车上的娄昭君汇合,仰头喊道:“我们是来自怀朔镇的流民,可否开门,让我们进去?”
杨忠连声催促:“爹爹,让他们进来吧。”
杨祯望着远方小河对岸影影绰绰的追兵,低声回答:“后面还有追兵,放他们进来就会引来敌兵围攻,牵连左人城内上万百姓性命。”
杨忠摇头争辩:“他们也是从六镇逃命出来,我们岂能见死不救?”
杨祯仍然不同意:“我去找你叔叔商量,先不要把他们放进来。”
杨祯转身下城,去找负责防御城墙的弟弟杨闵。杨忠向城下高喊:“请稍侯,马上就有消息。”
更多胡骑趟过河水,黑压压向这里弛来。高欢仰头请求:“只求收留我的妻儿,我俩去河边引开追兵。”
高欢不等答话,拨转马头,轻夹马腹,踏燕沿着城墙向左侧弛去,侯景催马跟上,并骑向前:“大哥,我们不进去吗?”
高欢停住战马:“万一葛荣倾兵而来,左人城就有灭顶之灾,昭君母子便也没有存身之地。不如我们引走追兵,再遣人接回他们,北上晋阳,投奔尔朱大将军。”
侯景点头同意:“好,我们引开追兵后,潜伏附近,等葛荣退兵就去接回嫂子。”
“这是这样。” 高欢不由分说将牛车留在左人城城下,催马就跑。
杨忠着急起来,向城下大喊:“喂,你们别跑。”
两人根本不理,打马扬鞭,斜刺着向小河岸边奔驰,去吸引葛荣追兵。杨忠无奈,父亲还没有回来,敌军已经趟过河水,一溜烟沿着台阶跑下城墙,命令护卫打开城门,让这辆无棚无盖的牛车进来。娄昭君二十出头,左手搂着女儿,身着圆领窄袖袍,上衣双襟在胸前相交,右衣襟在上压住左衣襟,双襟在左腋下挽成一结。左衽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穿法,与汉人右衽截然不同。
杨忠看出她左衽的穿法,佩服父亲眼光老到:“你不是汉人?”
娄昭君跨下牛车,用流利汉话答道:“我夫君高欢是汉人,我是他内人。”
杨忠上去拉男孩,高澄极有性格,向后一退躲开,他从小长在怀朔镇,周围全是胡人镇兵镇将,完全不觉得自己是汉人,警惕说道:“你这汉人为何要拉我。”
杨忠正在不知应对的时候,杨祯带着一位身板挺拔,留着胡须的四十岁左右精壮男子从瓮城内走出。杨忠立即让在一边:“爹爹,叔叔。”
宽袍大袖的杨祯走到娄昭君身边:“收容流民自保,是我建左人城的初衷,无论汉人和胡人,我们一概收留,你们去休息吧。”
娄昭君左手紧紧抓住东张西望的儿子,右手放在左胸弯腰施礼:“多谢救命之恩。”
杨祯正要询问追兵情况,城墙上的护卫大喊:“坞壁外来了数百胡骑,请坞主说话。”
杨祯向娄昭君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与杨闵并肩沿着台阶向城墙上走去,转身吩咐杨忠:“带他们去休息用饭。”
杨忠凑到高澄身边,突然袭击,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高澄猝不及防,不得不跟着杨忠穿过瓮城大门,进入坞壁内部的一片开阔地面,视线突然舒展。高澄眼珠四处乱转,坞壁内一片空地熙熙攘攘,无数百姓摆开摊位,互相交换各自所需物品。
高澄挽起杨忠:胳膊“奇怪,你们闭门做生意吗?”
杨忠领着三人向坞壁纵深走去,手指路边摊位:“是啊,左人城自己养活自己,有人耕种,有人打铁,有人酿造,我们在这里互相交换,你有我有大家就都有了。你看,那是坞壁铁匠老侯,旁边那个坐在车上的瘦瘦小小,干巴巴的,那是他儿子,我们叫他小猴子,像不像猴子?他正在用铁镰刀换秋薯呢。”
“小猴子。”高澄冷不防大喊一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身背手走路。小猴子东张西望找不到,指着杨忠:“你乱叫我外号,把那把铁刀还我。”
杨忠看高澄得意洋洋,脑筋一转大声说道:“我没喊,谁喊谁是小王八。”
小猴子大声应和:“对,谁喊谁是小王八。”
高澄正要出声反击,却被娄氏拉回身边:“高澄,不要惹是生非。”
高澄目光被一队敲锣打鼓的人群吸引:“那么多人穿红戴绿,在做什么?”
杨忠笑呵呵地说:“今天屠户老苏的儿子大苏娶亲,他们要去接新娘子呢。”
高澄睁大眼睛嘿嘿笑着:“新娘是谁?我们去看看。”
杨忠手指半山的房舍:“教书先生老林的孙女,门口有两个红灯笼的就是她家。”
高澄翻翻眼睛:“屠户的儿子娶亲?新娘肯定五大三粗,我不要看了。”
杨忠牵着高澄,乐颠颠说:“老林的孙女是左人城最好看的女孩,她家门口总有好多东西,夏天有西瓜,秋天有秋薯,冬天有从黄河里打出来的活蹦乱跳的鲤鱼,我、小苏和小猴子就偷偷躲在树下,一半都落入我们的肚子里了。”
“小苏是谁?”高澄想不明白:“哪有这种好事?谁给她送东西?”
“小苏是大苏的弟弟,屠户老苏的小儿子。”杨忠咽咽口水,回味他偷吃到肚子里的食物:“这些东西都是左人城里面喜欢林林的那些小伙子送的呗,我们唯独不吃大苏的东西。”
高澄更加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