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呢?”唐景崧追问道。
方有财叹了口气,道:“诚如大帅所言,非不求利,却以天下正道为己任——方某出入南洋,始终不敢忘本——法国人吞并越南,图谋的却是中国!若不能拒之于国门外,则战火危及两广;两广动荡,则云贵福建皆不得安宁;沿海不宁,烽烟不绝,则国门大开,百姓朝不保夕,海商船队更无倚靠之所!方某不敢说为万民谋福,争为时代之前驱,方某入越多次,既是为财,也是为国;方某所投资者,非是财货,而是人!保全越南,便是保全中国南大门;襄助黑旗军,更是保全越南的关键!华夏门户,越南存亡,尽系于大帅一人!”
方有财说罢,缓缓闭上眼睛,等到睁开时,却发现刘永福与唐景崧均已长身而起,朝他深深一躬。方有财连忙起身,扶起二人,道:“方某一介海商,浅薄之说,让二位见笑了。”
唐景崧道:“春江水暖鸭先知,商者,国之风标也!”
“父帅!”刘成良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刘永福“恩”一声,示意他进来。
刘成良走进屋子,向唐方二人分别行礼,这才道:“父帅,探子回报,河内法军已在集结!”
“终于来了!”刘永福一掌击在桌上,眼中闪动着仇恨的火花,这一天,他已等了十年!
方有财很是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告辞,不久,黄守忠、杨著恩、吴凤典等将领便与众幕僚一齐来到。
黑旗军大营外,方有财钻进了他那辆英国产的漂亮马车里。另一个声音道:“掌柜的,李维业藏金的地洞已经找到,就在教堂墓地后面,现在就起出来吗?”
“现在?不不不,不用这么着急,”方有财连声道,“有唐景崧在,刘永福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就让他们问清军要钱要粮去好了。记住,帮人,一定要帮到点子上,在他快死的时候拉一把,人家才会感激你——只可雪中送炭,不可锦上添花。至于李维业搜刮来的那些越南足金,哼哼,岂能就这么白白花掉,先留着,他日必有大用——走!”
第5章 挥师河内 黑旗霍霍显锋芒(5)
“啪!”鞭声起,马车粼粼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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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集结准备出战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黑旗军大营,无需动员,三千将士莫不斗志昂扬,在各营管带的带领下开始紧张的战前准备。一道人影从营中闪出,窜进了离驻地不远的小树林里。刘奇谦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杨著恩?”
“三娘,你怎么来了!”杨著恩一把搂住妻子,在她额头重重亲了一口。
“狗儿,我来看你。”刘三娘捧着丈夫棱角分明的面庞,满面飞红道,“山西的乡亲们都说你们要和法国人大干一仗,我不放心,所以从保胜跑来看你。”
杨著恩低声道:“现在全营都在备战,看到你的记号,我就偷溜出来了。放心,大阵仗我见得多了,这次一定多砍几个法国人的脑袋下来!保胜还好吧?孩子们呢?”
“保胜很好,孩子们也好,你不用担心,上阵的时候,别冲得太狠了……”
“冲得不狠,我还是狗儿杨著恩吗?没有伤疤,那还算哪门子男人!”
刘三娘一把扑进他怀里,杨著恩强忍住冲动,轻轻推开她,咧嘴一笑,在她细巧的鼻子上刮了一记,道:“各营都在集结,我得尽早回去,往后有的是时间,我走了!”
“狗儿!”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刘三娘哽咽了。
杨著恩回营的时候正巧与“老冤家”刘奇谦碰上,擦肩而过时,刘奇谦在他耳边低声刮了一句:“小别胜新婚,不多呆一会儿?”杨著恩脸上一热,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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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大营,刀声霍霍。唐景崧终于见到了刘永福那把一直藏在鞘中未曾露面的长刀:此刀长约三尺、通体乌黑,刀面较一般大刀略窄,刀背阔且笔挺,锋刃呈弧状,刀势雄浑有力,十分利于阵前劈砍。刘永福双手握刀,转瞬间,地上已多了一个大大的“虎”字。
“黑虎出山,力扫千军,好刀!”唐景崧忍不住赞道。
“来,试试!”刘永福一甩手,将刀抛给了唐景崧。唐景崧一伸手,就势接住——势沉而刀不沉,刀把上刻着的那几道粗糙纹路还透出一股淡淡的古朴气息。
唐景崧挥舞了几下,又把刀交还给刘永福,笑道:“八千里路云和月,此刀只合渊亭使,方能生出虎气来。明日一战,当可见此刀饮血!”
刘永福面色凝重道:“方才杨著恩向我请战,明日打头阵。”
唐景崧微微一怔,先锋一职一直都由前营管带黄守忠担当,杨著恩此举纯属血性,却也不能不顾及黄守忠的感受,大战之前最怕的就是将帅离心,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后果如何实难预料,也难怪刘永福揪心,遂道:“守忠那儿,由我去说吧!”
刘永福心头“咯噔”一下,他与黄守忠之间关系微妙,这件事的确不适合他亲自出面,唐景崧见识广博口才出众,由他去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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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营驻地,唐景崧老远就望见了黄守忠那颗硕大的光头。
“黄大将军!”唐景崧满面春风的走上前,拱手道:“前营将士果然非同一般啊!”
黄守忠显然已经知道杨著恩请为先锋一事,淡淡道:“还不是照样打不了头阵。”
唐景崧故意一怔,又做恍然道:“原来黄大将军是在为此事烦恼啊!”
黄守忠闷哼一声,继续擦刀。
唐景崧在他身边坐下,悠然道:“玄德公以马超为先锋,却留云长守荆州,所为何也?”
黄守忠摇头,与刘永福一样,黑旗军众将都爱读《三国》,刘奇勋曾评价说杨著恩勇比周泰、吴凤典,稳如曹仁、刘成良,轻锐似文鸯,刘永福便像那少时放牛的邓艾。轮到黄守忠时,这位每每独当一面的光头将军笑着说三国无光头大将,那便做赤膊上阵的许褚,惹来满堂大笑。其实在黄守忠心里,让他感到最亲近的却是郁郁不得志的蜀将魏延。
唐景崧道:“为帅者,当审时度势,以大局为先——马超虽勇,然其才不足以统领全军,正可用之以为先锋;云长智勇兼备气概无双,威名震慑江东,正可用之独当一面。明日一战事关黑旗军存亡,大帅必分兵诱敌前来,杨将军为头阵,大帅断后,这居中调度之责,纵观黑旗诸将,唯守忠一人可担之,大帅的这份苦心,守忠你可知晓?”
黄守忠的神情缓和了些,道:“杨兄弟勇武过人,倒也担得这先锋一职。”
“那便是了!”唐景崧趁热打铁道,“据我所知,法军主帅习惯居中指挥,一旦其前哨被杨将军拖住,其中军便会暴露出来,那可是守忠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
黄守忠眼中亮了起来,阵斩敌军主帅,那可是每一个战士的梦想!
唐景崧见黄守忠动容,起身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记,道:“欲成大事者,首先要沉的住气;守忠你是个人才,你的功业绝不止于此,立功的机会还有很多,进退之间,切莫逞一时之勇啊!”说完,朝黄守忠意味深长的一笑,轻甩长袖,转身扬长而去。
黄守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继续埋头擦刀。
第6章 黑虎神威 战纸桥贼酋枭首(1)
“虎,留活的!”刘成良的喊声晚了一步,阿虎近乎本能的将它那四枚尖利的虎牙扎进李维业的脖子里,后腿一蹬,“虎尾”一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李维业被枭首,断颈处鲜血喷涌。阿虎翘着“虎尾”,叼着那血淋淋的战利品,猛一抖周身漂亮的黑毛,窜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土丘上,状若天神。……
光绪九年四月十三日,公元1883年5月19日,中法战争史上著名的纸桥大战爆发了。
拂晓,天空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大队黑旗军战士便在首度担任先锋的右营管带杨著恩的带领下来到纸桥。纸桥,位于河内郊野,一条小河将桥两岸分割成了两片天然的开阔战场,这里也是法军攻击怀德府的必经之路。杨著恩所部右营人马出发后,刘永福担心脾气火爆的杨著恩轻敌冒进,又命性情沉稳的左营管带吴凤典率本部人马随后接应,两军一左一右呈交叉状在纸桥附近埋伏,等候法军主力的到来。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地平线的尽头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法国人来了!
“兄弟们,散开队形,统统卧倒,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杨著恩的命令下达的十分及时,就在右营黑旗军依托地形和草木掩护潜伏下来不久,远方便响起了法军的炮声。
天色灰蒙蒙的,炮声如闷雷翻滚,一记又一记的呼啸声在黑旗军阵地前方炸开,数枚炮弹落在河中,激起冲天水浪。极具实战经验的黑旗军战士们一动不动,任由风声、水声、爆炸声在耳边回响——这只不过是法军在野战时惯用的炮火侦察,真正的大军还在后面。
“河内郊外的景色总是这般迷人。”法国人总时时不忘展现他们浪漫的一面,即便在战时。李维业放下精致的长筒望远镜,神情陶醉的朝他的副司令官、陆军营长韦医笑了笑。
与李维业喜欢于炮兵呆在一起不同,身材高挑、面目英俊,有着金色长发的韦医总是与他的骑兵队一同上阵。他的家族曾是皇家骑士团的一员,他始终认为骑兵才是最能体现战士高贵与英勇的兵种,他的偶像是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他的怀里甚至保存着离开巴黎时迷人的伯爵夫人送给自己的那块手帕……
“司令先生,就让我的骑兵带着法兰西的光辉为您开路吧!”韦医用一个漂亮而标准的军礼向李维业请战,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对荣誉和胜利的渴望。
漂亮的男人总能惹人好感,哪怕对于同性。李维业答应了韦医的请求。
“嘟,嘟嘟,嘟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