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旋复电段祺瑞,态度坚决,认为“清室为帝制余孽”,“此次移入私邸,废去无用之帝号,除却共和之障碍,人人视为当然”,“莫不欢欣鼓舞,均谓尊重国家,正所以保全清室”。
11月6日下午,段祺瑞获悉溥仪等已经出宫并移居醇亲王府后,在天津发表“讨逆檄文”,即《反对复辟宣言书》,其最可注意之处即在措辞之间,对张勋和溥仪就是有区分的,说到清室总是笔下留情。如谈及辛亥逊位,则说“前清明察世界大势,推诚逊让,民怀旧德,优待条件,勒为成宪,使永避政治上之怨府,而长保名义上之尊荣,宗庙享之,子孙保之。历观有史以来二十余姓帝王之结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又谈及张勋复辟,则说“今兹之举,出于逼胁,天下共闻。历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优待终古,既为旷古所无,岂可更置诸岩墙,使其为再度之倾覆,以至于尽”。谈及起兵讨逆,则说自己“亦曾受恩于前朝,更不忍听前朝为匪人所利用,以陷于自灭,情义所在,守死不渝”。这篇檄文用段的名义,却出自梁启超的手笔,他在运笔之际,恐也不能把光绪皇帝的恩谊忘得一干二净。
11月7日下午7时,冯玉祥给段祺瑞回电,声称逼宫之举“原非本意,系本国民之意而行”,既承蒙段祺瑞连日电嘱,“当力为保护”。段祺瑞接到此电,即于当日夜又给冯玉祥发了一份有线电稿,大意谓,“既非阁下主动,请严饬属下,所有宫中一草一木,不准擅动,静待从长妥商”,云云。
段祺瑞对冯玉祥“逼宫”的这一态度很快就被清室内务府所知,他们遂把希望寄托在了段的身上,有人建议召开溥仪身边的人和亲贵们开会,这一建议已成文,迄今存于档案。文云:“众望段、张不日来京,如何派员与之商,应速筹议。拟请召集左右及亲贵,先开会议。究派何人往商?如何措辞?究承认修正条件否?如果承认,所谓自由者如何恢复?所谓岁费者如何保证?所谓公私财产者如何分别?如不承认,是否仍照旧订条件?抑即自请废除优待?推而至于果欲创办慈善、教育、文化等事业,如何请之协助?果欲设立私产保管会,如何请之赞成?至此后之居处出入及将来之预备游学,均应逐事详议办法。俟段、张到,即可提出,以候公决。万不可各主一说,各不相谋,使无所适从,盖必上下一心,凡事预定,庶对内对外皆有把握,不致一误再误,俯仰由人也。”
11月22日,段祺瑞离津入京,两天后在铁狮子胡同陆军部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总执政。据庄士敦说,段祺瑞曾劝说郑孝胥进入新内阁,担任内务总长,甚至连清室方面的人也希望郑孝胥入阁,以便保护“皇帝”的利益,但郑孝胥坚守“一臣不事二主”的原则,婉拒了段祺瑞的美意。段祺瑞就任执政后,立即撤销了设置在醇亲王府内外的对溥仪的种种限制措施,并允许庄士敦看望溥仪。
尽管如此,段祺瑞对溥仪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宽容”,比如,清室内务府于1924年11月给段祺瑞的执政府写信,要求恢复“岁费”和“尊号”,他未予理睬。1925年1月又有“东三省公民世荣等五十三人”,致电段祺瑞“吁恳执政迅发明令,恢复原有优待皇室条件,以昭大信而服中外之人心”,他仍是不予理睬,由此可见他的宽容实在是有限的。
对冯玉祥将军派部将鹿钟麟持《修正清室优待条件》入宫,迫令溥仪签字,并当即驱逐溥仪出宫去这件事上,当时知识界的学者名流大多持肯定态度。然而也有一位大名人例外,就是胡博士。或许,是因为他被溥仪召见的缘故。可是,按历史的角度看,这其中并非是感情问题。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溥仪:在帝制崩溃后一再消长(9)
据有资料说,11月5日那天胡适住在北京西山,当天听说溥仪给轰出紫禁城去了,颇为扫兴,晚上就给曾任民国政府参议院副议长并多次出任外交总长的王正廷(字儒堂)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
儒堂先生:
先生知道我是一个爱说公道话的人,今天我要向先生们组织的政府提出几句抗议的话。今日下午外界纷纷传说冯军包围清宫,逐去清帝;我初不信,后来打听,才知道是真事。我是不赞成清室保存帝号的,但清室的优待乃是一种国际的信义、条约的关系。条约可以修正,可以废止,但堂堂的民国,欺人之弱,乘人之危,以强暴行之,这真是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今清帝既已出宫,清室既已归冯军把守,我很盼望先生们组织的政府,对于下列几项事能有较满人意的办法:
(一)清帝及其眷属的安全。
(二)清宫故物应由民国正式接收,仿日本保存古物的办法,由国家宣告为“国宝”,永远保存,切不可任军人政客趁火打劫。
(三)民国对于此项宝物及其他清室财产,应公平估价,给予代价,指定的款,分年付与,以为清室养赡之资。
我对于此次政变还不曾说过话;今天感于一时的冲动,不敢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倘见着膺白先生,我盼望先生把此信给他看看。
胡适敬上
信中提到的膺白先生即黄郛,在冯玉祥北京政变期间代理内阁总理,摄行总统职权。胡适写这封替溥仪打抱不平的信,不仅要表明自己反对驱逐溥仪出宫的态度,而且要上达政府最高首脑,希望在善后工作中尊重清室和溥仪。该信11月9日公诸报端当天,庄士敦即写信给胡适,支持他的观点,称赞他的做法。庄士敦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胡博士:
今天《晨报》登载的那封信如果真是你的手笔,我要为此向你祝贺。你正是说出了这样一件正确的事情,并且用正确的方式说了出来。我相信逊帝看到这封信时一定会高兴的。至今我仍然被禁止去看他,不过我当然能够通过别人得到关于他的和他给我的消息。
你无疑已经注意到《京报》对我的卑鄙的攻击了。目前那一类中国报纸的攻击,正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
我不认为冯玉祥已经进入了他用阴谋手段所企图建立的完全和平的统治。我为你不是一个“基督徒”而感到高兴。
你的真诚的R·F·庄士敦
前民国政府总理唐绍仪,他在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说:“如果中国需要改变民国同清帝的关系,我们就应该公正合理和彬彬有礼地去促进它”,“我们之所以同意优待条件是因为满洲人的退位缩短了革命的时间、拯救了人类的生命,并给予了我们一个专心致力于建设的机会……不管我们个人发表过什么意见,在新的协议未缔结之前我们一定遵守这个协议……但是冯将军也许不再意识到中华民族的伦理原则……这不是政治问题,而是道德问题……”
潜赴日公使馆再移居天津张园
溥仪在醇王府住着,这对他来说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日子。醇王府的大门和院墙,都在鹿钟麟的荷枪实弹的士兵看管之下,无论王公或是大臣,都在“被阻”之列。只有庄士敦是例外。
1924年11月28日,郑孝胥、陈宝琛、庄士敦等以时局危险为由,请“皇上”立即到使馆区去,把自己置于一位外国公使的保护之下,溥仪立即表示同意。他又随手交给庄士敦一包珍珠和一些宝石,就一齐乘汽车离开了醇王府,先来到使馆区内的德国医院,曾进宫给溥仪看过病的狄博尔医生就在这里,庄士敦让溥仪在此稍候,并把代他保管的珍珠和宝石交还溥仪,随后即与郑孝胥、陈宝琛等往日本、荷兰和英国使馆预为安排,最后得到了日本公使芳泽谦吉的首肯,从而住进这位公使夫妇的卧室——公使馆内最好的房间。
当“皇后”婉容知道了这一切,也要和溥仪在一起,但她的汽车却在第二天被阻拦在醇王府内了,她便写了一张条子请“皇上”设法营救,溥仪把条子交给了庄士敦,庄士敦又把这件事告诉了芳泽谦吉,芳泽采取果断行动,派外交秘书去接婉容,仍是不能通过门卫,芳泽便亲往段祺瑞执政府,请他们不要限制“皇后”的行动,这才把婉容接往使馆。对于溥仪的暗渡使馆,当前摄政王不得不向段祺瑞和张作霖作出交代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责任推卸到庄士敦身上。11月30日晚上,庄士敦又去拜访张作霖,这回张作霖对庄士敦连一点客气都没有了,强烈地谴责他把皇帝带进使馆区,当庄士敦略为解释时,张作霖就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并反问道:“只要我张作霖在北京,难道还会在醇亲王府发生损害皇帝的事情吗?”然而,庄士敦正是因为考虑到张作霖不会在北京长期待下去,才决定在他离开之前把“皇帝”从险境中撤出。郑孝胥在当天日记中对此有载:“上复召,即至日馆。庄士敦适自张作霖寓中来,张怒庄以上适日馆,斥责甚厉,且云:‘他使馆犹可,何故独往日馆!’庄愤甚。”仅仅几天之后就有消息传来,张作霖已在灰蒙蒙的寒冷的拂晓里乘专列离开了北京,这里又处于冯玉祥的军事控制之下了,庄士敦为此而庆幸,他以先见之明拯救了他的“皇帝”学生。 。 想看书来
溥仪:在帝制崩溃后一再消长(10)
据说,正当郑孝胥和陈宝琛扈从溥仪前往日本公使馆之际,狂风大作,黄沙蔽天,遂有一幅狂风卷巨龙的画作产生出来。陈宝琛特为题写“风异”二字并赋诗以记其事:“风沙叫啸日西垂,投止何门正此时。写作昌黎诗意读,天昏地黑扈龙移。”
自从溥仪避居日本驻北京公使馆,陈宝琛那挂紫缰专用马车便经常出入日本武士守卫的使馆大门了。不过,既然溥仪已托庇洋人并拟出洋留学,其信任的目光也随之转向郑孝胥和罗振玉,陈师傅对溥仪的影响力在这一时期明显减弱了。其时金梁奏请“皇帝出洋”,希望溥仪从速“密赴天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