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红拂,李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满脑子装着红拂与边塞。穿过大路,一不留神,与一骑人马相撞。李靖抬头看时,见是一个喝道的。“瞎了眼!找死呀!”喝道的大吼。喝道的虽然自己身份卑微,无奈侍候的主子都有十足的威风,所以一向耀武扬威。李靖仓惶闪到一边,站稳脚步,回骂一句:“混账!”他骂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喝道的早已跑到前面去了,主子策马从后面奔来,被他骂个正着。不明缘由,怒从心起,举起马鞭,直冲李靖头上打来。幸亏李靖手快,用胳臂挡住了,否则,脸上少不得要破相。一拨随从簇拥着主子泼烟溜水般走了,哪有李靖还手的机会?他尾追了几步,只看清一个随从手上打着一面锦旗,锦旗上绣着一个“李”字。
“这家伙是什么人?”李靖掏出一枚铜钱,扔给路边的小贩。
“前面不远就是唐国公府。”小贩说,“想是唐国公狩猎归来。”
原来是李渊这混账!李靖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吐一口唾沫?就这么算了?还能怎么样?人家可是皇亲国戚!无可奈何的事情,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尽快忘掉。这道理,李靖懂。所以,他的思维很快就又回到红拂与边塞。直到二十年之后,当李靖于无意之中得来一个报复的机会之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没有忘记这一鞭之仇。
十四天一晃而过,十五日到了。红拂不免略微有些紧张。这不足为奇,下半辈子的命运就在此一举,能不略微有些紧张么?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红拂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虽然从杨素府邸步行到朱雀桥南头的玄武观,最多只需一刻钟。说收拾停当,也许过于夸张。其实,红拂的打扮与平常并没什么两样,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心理上的。比如说,临出房门,又走回梳妆台再照一次铜镜,把本来没什么不妥的金钗拔出来再原样重新插回去。就在她再度起身,准备离开梳妆台时,侍候她的侍女小玉匆匆跑进来,说老爷叫她。身为侍女的红拂还有侍候自己的侍女?可不!杨素是什么人物?不是家有良田千顷的财主,或者腰缠万贯的行商。在杨素这类达官显贵府上,即使是侍女,也等级森严。红拂是直接侍候老爷的侍女,属于最高级,最高级的侍女用不着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基本上过的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生活。
老爷叫我?红拂的紧张程度顿时升级。可别是叫我陪他出门拜客。那可怎么好?可她能怎么办?虽说生活不用自理,毕竟是奴才,主子的吩咐是不能违拗的。
玄武门之变 第七章(9)
“把门关上。”红拂走进杨素的书房,听见杨素这么吩咐她。她吃了一惊。可别在这会儿要干那勾当!虽然她原本对“那勾当”怀着殷切的期望,如今却不同往日了,如今她心里对将来已经有了不同的设想。可她能怎么办?她只有遵命关门。当她把门关上时,她关得极其卖力,唯恐没有关紧,半道里咿呀一声自己打开。她觉得关上那门,就是关上她的命运,她不想再对改变命运存丝毫的幻想。
“你要走?”看见红拂把门关好了,杨素不动声色地问。
这话又令红拂大吃一惊,怎么不是“过来!”或者“把衣服脱下!”她咳嗽一声,尽量镇定自己,然后点点头。她还能说什么呢?老爷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不是等她失踪了再叫手下的人去找,而是早就叫手下的人在监视她了。
“你应当打声招呼。”杨素说,态度依然平静得很。
这话再次令红拂大吃一惊,因为她预料的是声色俱厉的呵斥,甚至是一左一右两个耳光。虽然杨素从来没骂过她,更别说是打了,但她见过杨素打骂别的侍女。
“奴才不敢。”红拂如实交待。
“我待你不不薄。”
“奴才知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加不敢。”
这绝对也是实话,说实话在很多情形下都比说谎话更糟,但在无法隐瞒的情形下,就比说谎话高明不知道多少倍。杨素听了这实话,发一声叹息。是赏识?是遗憾?还是什么别的意思?红拂没工夫琢磨,因为杨素立刻问了一句令红拂觉得奇怪的话:“你知道你是几岁到这儿来的?”
“十二。”红拂说,毫不犹豫。八年前,玄武观的老道领她来杨府时,在大门口对她说:“记住了,今日是你十二岁的生日。”
那是她第一次听说她的生日,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晰。
“不对。”杨素摇头。
不对?难道老道说谎?有什么理由?红拂没有争辩,也没有问,她相信杨素的话必定会有下文。果不期然。杨素没等红拂开口,接着说出下面这故事:
“你十二岁来,那是第二次。你第一次来,在二十年前。那日三更,七夫人临产,叫人去唤医师。管家打开府门,听见婴儿的啼哭,顺着声音望去,看见门洞里有个包袱,包袱里有个刚刚出生的女婴,那就是你。包袱里还有一样东西,就是你手上的尘拂。
“‘婉儿’本是准备给七夫人怀着的那女孩儿的名字,没想到那女孩儿难产死了。我就把那名字给了你。七夫人把你收养,视同己出。不料,你两岁那年,七夫人自己又死了。你哭得死去活来,谁也不认。我正犯愁之时,玄武观的老道来访。在院子里撞见你,你顿时止哭。老道对你打量一番,说你与玄机功有先天缘分,要收你为徒弟,作为玄机武功的传人。说好一去十年,在你十二岁时,送你回来,做我的保镖。听了老道的话,我当下吃了一惊:原来尘拂上的那句话,竟是这么个意思?于是当即就答应了老道的请求。”
听到这儿,红拂不禁把手上的尘拂打开。据她所知,这尘拂乃是老道传给她的暗器,尘拂里面只藏着淬过毒的银针,哪有什么字迹?
“尘拂的手柄是原来的,锦缎嘛,已经换过了,原来是这一块。”杨素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抖出一块陈旧的织锦来,示意叫红拂去接。
红拂走过去,接在手上一看,但见上面写着这么四行字:生于弓长,养于白杨,教于玄机,归于草李。 。 想看书来
玄武门之变 第七章(10)
“这几个字看上去像是玄武门外卖卦的萧萧子的手迹,我叫手下去打听,果然如此。据萧萧子说,前几天有位孕妇来,请问即将出世的孩儿的命运。他根据卦意,在织锦上写下这么四句话。这四句话该怎么讲?手下问。萧萧子摇头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这在意料之中,卖卦的都是这般故弄玄虚,都挑明了,他们还怎么混饭吃?”
“据我猜测,‘弓长’为‘张’,所谓‘生于弓长’,意思是说你为张氏所出。‘白’,就
是‘素’的意思。所谓‘白杨’,就是‘素杨’。‘素杨’反读,就是‘杨素’。所以,这‘养于白杨’嘛,就是由我杨素收养的意思。‘教于玄机’这一句,我反复思量,却始终不得其解,结果让老道一语道破。百草皆为药,所以,‘归于草李’,我原本以为应在李百药身上。谁想到这家伙竟然干出那般下流的勾当!”
李百药是隋文帝宠信的宰臣李德林之子,原本也是杨素府上常客。某日夜晚,在杨素后房与杨素的侍妾私通,被杨素捉奸在床。杨素当即大怒,要拿李百药问罪。旋即一想,家丑不可外扬,于是打发侍妾与李百药一起走人。条件是:杨素一日在,两人一日不得重返京城。
“没想到这‘归于草李’,原来竟是应在这药师身上!”
药师?药师是谁?红拂不解。看见红拂一脸狐疑,杨素一笑,道:“嘿嘿!都要跟他私
奔了,还不如我知道他的底细多。昨日我叫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李靖本名药师,十年前方才
改名为靖。”
听了杨素这席话,红拂如堕五里雾中。下一步该怎么走?她忽然没了主意。感激、凄凉、悲痛、徨,突然从四面八方一齐袭来,她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不由自主跪下,两滴眼泪夺眶而出。
“时候差不多了,还不快走?这李靖可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主儿。千万别错过了。”
杨素扶起红拂,指着书桌上的一个猩红漆盒说道:“这是七夫人留下的首饰,就算是我杨素赠送你两人成婚的贺礼,足够你两人在塞上生活一二十年。”
红拂听了,又吃一惊。怎么?连李靖与她逃奔边塞的想法,他杨素也了如指掌?既然杨素同意她跟李靖走,为什么还叫她两人逃?因为高孝基说过:李靖的杀劫在京城,所以杨素以为还是让李靖远走高飞的好。可这原因,杨素没说破,因为不便说破。红拂没问,因为不敢问。就这么带着疑问与感激,匆匆离开了杨府。
根据传奇小说《虬髯客传》,李靖与红拂在逃奔边塞的路上与虬髯客相遇,并在一位高人的指引之下与虬髯客一起会见过李世民。得知李世民是真命天子,虬髯客放弃了逐鹿中原的意图,改而移民海外。考之以史实,则绝对不可能。据史册记载,杨素死于606年。李靖与红拂的逃离京师,因而绝不可能晚于是年,那一年李世民刚刚八岁,如何就能外出交游宾客?更何况606年之时,李靖已经三十六岁,早已不是少不更事、*倜傥的年龄。比较合理的推测是,李靖与红拂的私奔,发生在李靖二十五岁以前,那时候李世民还没出生,自然是绝对不可能与虬髯客、李靖相见了。可见这《虬髯客传》,表面上以虬髯客为主角,以李靖、红拂为配角,其实乃是在吹捧李世民。
一路上李靖与红拂没碰见李世民,也没碰见什么虬髯客,倒是碰到几个行劫的小盗贼拔刀相向,要李靖与红拂留下买路钱。红拂趁机露了一手,尘拂轻轻一甩,就把那几个小盗
玄武门之变 第七章(11)
赋送上了西天。李靖见了,大吃一惊。
“你竟然有这一手?”他问。
“我要没这一手才怪呢?”红拂粲然一笑。“你以为我是老爷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