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生出了青苔!几百名志愿队员灰心丧气,正义感和冒险精神披恶劣的环境磨损了。随军牧师保罗·弗里尔曼无能为力,虽然他是同第一批飞行员乘船而来的,而且1937年就与陈纳德在汉相识;从昆明派往东瓜的卡尼也束手无策,尽管他是陈纳德的僚属好友,又是经验丰富的教官;托姆·金特里大夫更是回人无术,对付疾病,他有一手,对付情绪,他可没有感召力。
倾城之恋(7)
陈纳德驾着双引擎的飞机抵达东瓜基地。五名飞行员和数名地勤人员向他递交了辞职书,所有的志愿队员默默注视着他,士气空前低落。
他仍旧穿着一身粗制滥造的冒险家式的服装:破旧的空军帽、笨重的防蚊鞋、皱巴巴的军官衬衫上别着中国军衔。就像他7月28日在仰光码头上迎接第一批志愿队时那样。目光也是一样:专注地、诚挚地、绝对权威地凝视大家。
丛林静悄悄。人群静悄悄。
说什么呢?说他也忧心忡忡、心力交瘁?本来他是这支志愿队理所当然的管理者,但马歇尔偏偏要设置重重障碍;昆明基地迟迟未建好,志愿队无法从东瓜转移到昆明;而志愿队在缅甸训练,这又是英国人感到棘手的事;P—40C机得备齐各式零件,方能起飞能战斗……
他没有说这些。他面对着一群年轻的美国人,他们富有正义感,更富有冒险精神和浪漫幻想,这该死的难熬的丛林雨季妄图浇熄他们的热情,英雄还没有到用武之时呢。他得以铁一般的意志去铸造他们,以父兄般的宽容去理解他们,以人类的正义感同情心去继续激发他们的热情。
他严峻地扫视一遍人群,尔后轻轻地说话了:“8月8日,我去到重庆。日机正对这座城市进行疯狂的轰炸,接连三次空袭,炸弹、火海,城市比旷野还要荒凉,连条狗都看不见。战争、这就是战争。我独自步行到江边,等了许久,过来了一只小船,船夫渡我过江,索要50元,可我翻遍口袋,只有大洋五元和一些零星的美元及印度卢比。你们知道,我不会说中国话,船夫也不懂英文,争执中,警报解除了,躲警报的人便围了上来,有个懂英文的中国人主动调解,我递上名片,他见了名片,竟无比震惊,说:你就是陈纳德先生?组织美国空军志愿队的陈纳德先生?你是中国人民的朋友!美国空军志愿队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又对人群发表演说,人群欢呼起来,年轻的中国人几乎要把我举起来,那船夫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离开了。朋友们,我们还没为中国做什么,中国人已把我们当成真正的朋友了。雨季总会过去的,而真正的友情是让人永远铭记的。”
丛林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陈纳德用民主作风管理志愿队,他废除敬礼制,谁跟他敬礼,他必回礼;营房何时熄灯,酒吧何时关门,少数服从多数;生活已够艰苦枯躁,还是不拘小节、一家人似的为好。但是对飞行训练,陈纳德一丝不苟,严厉得近于刻板。每天清晨得进行一个半小时的空战训练。陈纳德头戴钢盔、脚穿防蚊鞋,爬上摇摇晃晃的竹子搭成的指挥楼,一手握着望远镜,一手拿着麦克风,对空中飞行进行实地指导,从难以严,容不得半点含糊。谁要是敢嘀咕,他会恶狠狠地说:对飞行员的要求———熟练!战斗机驾驶员不能像快餐的德国肉饼一样做出来,不管需要多么紧急。P—40C笨重、低空飞行时引擎常失灵,因而飞行员一度对它感到恐怖,称为飞行员的“杀手”,但陈纳德不这么看,他充分看到的P—40C的长处,它的笨重给了它令人难以置信的俯冲速度,它的装甲厚、火力强,恰恰能利用这些以强制弱。每天还在丛林小屋中教授战术课,在美国无用武之地的陈纳德的战术思想,在这里得到充分的发挥。他强调协作配合精神高于一切,以两架对付敌机一架,等于四架对付一架,成双成对地打,这也是“以强制弱”!
他的威严和他的宽容并存,他的执著和他的智慧交融,队员们起初对他很敬畏,恭恭敬敬喊他“上校”或“先生”;时间长了,喊他“老汉子”或“老人”,背地里也喊绰号“树皮脸”“老皮革脸”,但分明透出敬爱和亲切。当然,也有极少数人恼恨他,刻薄地讥诮他是“一个一直躲在中国的被淘汰的前上尉”,这是因为陈纳德要淘汰他们。不是飞行员的料,决不让你驾飞机,更不要说打仗。这是陈纳德的准则。
东瓜基地终于变得生气勃勃又井井有条了。
东瓜基地还来了女人:行政长官格林劳的身材苗条的妻子,金特里大夫的两位女护士:红头发雀斑脸的年轻女护士和头发麻白举止庄重的老护士。有了女人,东瓜基地就有了家园的气息。
罗斯福总统的远房亲戚艾尔索普最早来到东瓜基地。他不再是记者,而是积极地参与了战争,眼下受聘于中央飞机制造公司。他成了陈纳德的挚友和不带军衔的副官。艾尔索普曾自告奋勇去马尼拉找麦克阿瑟将军求援,解决P—40C飞机急需的各种零件,但是,波莱竟假传圣旨,横插一杠子,一误再误,陈纳德对波莱的积怨更深了。艾尔索普是一个与政界、军方及在世界各地转的无数通迅记者有种种关系的通天人物,有了他,东瓜基地的信息量大大增加,一些名记者也来到东瓜采访和看望艾尔索普和陈纳德,寂静的丛林便生出种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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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8)
初冬之夜,在茅屋酒吧,三个飞行员摊开他们在仰光弄到的一本杂志《印度画报周刊》,其中有张照片,P—40C在北非利比亚沙漠,那原本单调的草绿色飞机上涂抹成鲨鱼的大嘴和利牙,他们想把基地的P—40C也涂成这样。吸着骆驼牌香烟,喝着威士忌酒的陈纳德当即答应可以试试,或许是个吉兆,狠狠地吃掉日机。说干就干,机械师们兴致勃勃给每架飞机画上鲨鱼的夸张了的嘴和牙齿,还有一双小而锋利的眼,效果不错,陈纳德像孩子般地快乐大笑。
11月,宋子文拍来电报,焦灼询问志愿队训练情况。陈纳德立即复电,志愿队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此时陈纳德已从重庆弄到一架千疮百孔的双引擎的山毛榉引飞机,他驾着它往来重庆一昆明一东瓜。
到得11月底,陈纳德将志愿队按作战需要编成三个中队。第一中队命名为“亚当和夏娃队”,第二中队为“熊猫队”,第三中队为“地狱里的天使”。每个中队随心所欲在飞机上涂抹各自标志的漫画:亚当围着大苹果追夏娃、裸体的天使,还有的干脆就是驾驶员自个的漫画像。陈纳德宽容甚至纵容这一切,让美国人浪漫、乐天,还有点玩世不恭的天性尽情发挥吧,他胸有成竹,他们决不是乌合之众,个个都是好样的。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很快调往昆明,随时痛击来犯的敌机。
夜间,不论星月朗照还是一片漆黑,陈纳德和金特里大夫都要爬上颤巍巍的竹子搭的指挥楼中,黑魃魃的丛林边境,是银白色的哗哗而下的瀑布,直落向泰国那边。他俩默默地坐着,抽着烟斗,凝视着夜空,捕捉非自然的声响。有时是死一般的静默压迫着他们。陈纳德有种强烈预感:更大规模的战争正一天天逼近!莫名其妙会想起夏威夷的单调又热闹的吉他的铮·,他的卢克机场和那难忘的三年。
12月8日中午,陈纳德正走向机场时,一名无线电人员,手中高举着一封电报,飞快地跑过草地,向他冲来:夏威夷!珍珠港!日本偷袭珍珠港!
电报是从仰光皇家空军司令部发来的。
1941年12月7日,当地时间星期日,清晨,日本未经宣战,突然袭击在珍珠港内的美国海空军,击沉击伤美国主要船只15艘,击毁飞机188架,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
英、美对日,德、意对美正式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16·
香港冬季的雾··的黏黏的,像泼翻了盛牛奶的天壶,那乳白色的液汁便铺天盖地溶化了一切。
在这样的冬天的清晨,睡在暖暖的被窝里,做的梦也当是香甜的。
陈香梅睡得很沉。昨天星期日,她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因为毕尔来了。说是过年归家探亲,可中国的旧历年早着呢,就是洋人的圣诞也嫌早,她知道,他想她。所以哪怕大考在即,她也陪他玩了一天。先是赶了早场的电影,再喝下午茶,遇上几个朋友,一时兴起,大家就又乘车去大埔玩,最后一班火车回港时,大家说明天再回香港吧,可陈香梅不愿,她还从未有过丢下四个妹妹在外过夜的记录,毕尔便伴着她回了香港,在圣保禄女书院的铁门外,毕尔依依不舍地说:“明天中午,我送你去港大。”她笑了:“是今天,刚过了子夜呢。”
陈香梅正做着好的梦。百花盛开着,依稀仿佛间,是北平外公的老宅,是广州祖母的后花园,是母亲红房子旁的绿草坪,是港大的半山腰,不,是天上人间,毕尔采撷着鲜花,还是鲜花簇拥着毕尔,花海的荡澜,一切是虚飘飘的……
轰!轰!一下一下,剧烈沉重,山摇地动。
飒飒飒飒飒。像骤雨打在荷叶上。
陈香梅惊醒了。翻身而起。睡过头了,她快速地穿衣梳洗,并不以为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怕是梦中的感觉吧。
轰!轰!一下一下,是一炮一炮。
飒飒飒飒飒。是机关枪的扫射声流弹的呼啸声。
她正在镜前梳头。手举着梳子僵成立格,镜子里是张莫名惊诧的青春的脸庞。
走廊里已是乱哄哄的一片。
她这才冲了出去。
所有的寄宿生,担任各种角色的修女们全都乱成一团,像被无形的手哄赶着的一群母鸡小鸡。仓皇奔走又急急地发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最后全涌上了楼的窗边。
全香港的人都处于半恐怖半兴奋的状态。
仿佛是大炮和枪弹撕碎了这乳白色的晨雾,天空像条条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