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提着包袱和翠儿两个随后出了门往城门奔。出了城门,蝶儿雇了辆带蓬马车和翠儿坐上车催着车夫往翠儿的村里跑。翠儿不住地回头看看有追兵没有,一边对蝶儿说:“翻过前面那坐天尺山再跑几里就是俺村,叫贝草夼,村后头门前有棵枣树三间海藻顶的土胚房就是我家,咱先去我家住几天,躲过这阵子再说。”
马车来到天尺山脚下上了山道,车蓬没挂帘子遮视线,蝶儿见眼前这正晌午的三伏天,田野里空寂寂的,天上飘过来大朵大剁乌灰色的云块,太阳从云缝里变换映在山坳的影儿,一会是白的,一会是黑的,一会又是暗灰的,阴影飘过的庄稼地里黑黢黢的,野地里的苇丛在微风里摇曳着,蝶儿和翠儿觉得那一切都象是正在变换着的一张大网张开在眼前,好象四周的庄稼地里随时都会窜出日本鬼子。
大朵的乌云连成了片,天下起了小雨,起风了,斜斜的雨帘从车蓬前方打在她们滚烫的脸上,沙沙的雨声使蝶儿一直很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些,她拿出手巾替翠儿擦着脸上的雨水,翠儿回头刚要说什么,猛听见一声枪响,翠儿把住车蓬边探头向后看了看,远处一队穿土黄军服的兵骑马追了过来!喊了声:“蝶儿,是日本鬼子追来了!”蝶儿大声喊赶马车的老人:“大叔!快停车!”赶车的老人喝住马车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鬼子,他大喊了一声:“快上山!”,就不管不顾地跳下车朝山上跑。
翠儿跳下车把拉过蝶儿也向山上的树林跑。山高路陡,雨中的山道又滑又粘,鬼子们下马散成半张网也跟了过来,翠儿爬过眼前的高地堰,回身看看相隔不到两百米的鬼子,她向四周看了,擦了把汗问蝶儿:“妹妹,告诉姐鬼子为啥要抓你?你是不是大伙传说的那专和日本鬼子作对的共产党?”蝶儿咬了咬牙点点头。翠儿眼睛一亮:“好妹妹!咱姐妹行里又出了梁红玉!”
翠儿躲过迎面的一棵刺槐树脱下身上的米黄色小花布短袖袄对蝶儿说:“快换衣裳!”蝶儿来不及问什么,边跑边把自己的粉红色碎花袄脱下来和翠儿换了穿上。翠儿边跑边对蝶儿说,“蝶儿,鬼子大概不知道追的是咱们两个人,咱俩分开跑。我把鬼子引开,你赶紧往贝草丛子里躲躲,见他们过去了,你就往那片黑松林子里跑,咱俩去山那边我家里碰面。”
蝶儿一把拉住翠儿:“翠儿姐,不行!那你太险了!”翠儿甩开蝶儿的手:“这里的地势我都熟,爬过山顶那片石崖,坡那边就是一道深沟,下了石崖再跑十几步就进了山沟,那条七弯八拐的山沟里还有几条岔道,鬼子抓的是你,就是追上我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蝶儿眼泪刷地下来了,她把自己脖子上从小到大一直挂着的一串核桃壳雕刻的小猴子、小篓子形状的珠子挂到翠儿脖子上:“翠儿姐,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老核桃护身符,你千万小心那!”“鬼子眼看要追上来了,快分头跑!不然咱俩谁也跑不掉!“”
追得大汗淋漓的鬼子汉奸见身穿粉红色衣裳的袁蝶儿已经爬上山顶的石崖,她用双手倒替抓着石缝里的小树棵子向石崖后挪下去,眼看她一步步地往下挪,只露上半身了,一个伪警察扯着嗓子喊:“袁蝶儿!你给老子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啦!”,粉红色还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一个鬼子举起枪瞄准了石崖上那一点粉红色,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石崖上粉红色的身影向后一仰消失了。
听见枪声,听到出兵追赶蝶儿的消息自己骑马赶过来爬到半山腰的田丰渊浑身一颤,他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山顶,只见二十多个宪兵和警察伸着头往山崖下看。
田丰渊探头一看石崖后面石缝上的小树棵子上沾了许多血,那些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流下山谷,染红了周围淡黄色的石崖。再看十多尺高的石崖背阴里,下面是墨绿黝黝长满大树和茅草的深谷,别说她中了枪,就是没中枪人掉下去也粉身碎骨了,
宪兵和警察见袁蝶儿中枪后掉下石崖,料她已经粉身碎骨,就吆喝着收兵下山。一个日本军曹一看田丰渊也上了山,记起他和袁蝶儿往来密切,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按住他的头要押他下山。田丰渊这一低头,见到了散落在石崖上的几颗核桃壳雕刻的小猴小鱼小桃,他挣脱了军曹,上前一把抓起这些曾经日夜带在蝶儿脖颈上的圆形吉祥物,田丰渊揪心的疼,绝望的疼!他紧紧地攒着这些熟悉的小珠子,仰起头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发出了野狼般的吼叫:“蝶儿!~~‘~~”喊声震的山谷发出阵阵的回响:蝶儿!~~~~
喊声震落了贝草丛里的一串水珠,那是刚停下的雨珠?是苍天的泪水?
雨停了,离鬼子汉奸们下山时留下的那些杂乱的脚印不远处的那片高高的贝草丛里,一串深深的脚印时断时续的通往远处。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十一章 风尘有巾帼(七)
第五十一章风尘有巾帼(七)
袁时从内线那里听到蝶儿在天尺山遇难的消息后泪流满面:“蝶儿,是叔考虑不周,没想到十三门楼的小井害了你!”在文海地下党组织紧急召集的商讨寻找蝶儿遗体和安葬办法的会议上;袁时红肿着眼睛说:“按照村里的习俗,当了窑姐死后不能进祖茔,蝶儿她曾经希望身后能和袁姓没出嫁的姑娘死后一样,安葬在村里袁家茔地。我回村找老族长商量派人去天尺山找到她的遗体;就按她的愿望,安葬到袁家茔吧。”散会后袁时心急火燎地回麦山夼找袁氏家族主事的族长老宽爷。
一大清早袁时迈进宽爷家的门槛,七十六岁的宽爷正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抽他那秆含了几十年的玉石嘴老烟袋,宽爷五十多岁的儿媳妇一边往炕上放小饭桌,一边招呼袁时:“四侄子,昨个夜里回的?快上炕和你宽爷吃朝饭”“婶子,我刚从城里赶回来。”宽爷在炕帮上磕了磕烟灰:“小四,先上炕喝碗你婶子熬的地瓜丝米汤。”“宽爷,您先喝碗米汤,我有事和您商量。”宽爷端起大粗瓷碗使筷子夹了几根咸萝卜条,唏噜胡噜几大口就下了肚,老爷子放下碗拿手一抹嘴:“小四,有么事你说吧。”
袁时咽了咽到了眼眶的泪:“宽爷,芳秀死了!”“就是那卖进窑子的小芳秀?个小年纪的闺女咋就死了?”袁时替宽爷装上一烟锅烟末打着火石点上火:“宽爷,芳秀是替八路办事被日本宪兵知道了,追上了天尺山她中了枪摔下山死的。”宽爷猛地把烟嘴从嘴里拿开:“小芳秀是和那东洋鬼子作对的共产党?”袁时的眼泪刷地下来了:“文海城里传开了:芳秀她是帮八路抓住那教堂的神甫去换被日本人抓了去的几个共产党,把那几个人换了出来才放了神甫,那神甫回城告发了芳秀。芳秀上了天尺山被鬼子一枪打死摔下了深山沟,宽爷,芳秀尸骨还在那山沟里头,宽爷,你老看怎么办那。”
宽爷吧嗒了几口烟问:“小四,八路没上山找找咱小芳秀?”袁时抹了把泪:“宽爷,八路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和芳秀是同村同族,一早派人找到我说是委托咱族人把芳秀身后的事办了。”袁时拿出一封大洋放到饭桌上:“这是八路给的安葬费,你老收着使派吧。”
宽爷一拍小梨木饭桌子把大饭碗惊起老高:“昨晚了天大伙传传着一个赶马车的老头说白天日本鬼子在天尺山上打死了个女八路,敢情那是咱小芳秀?祖宗有灵!咱袁家出了擂鼓抗敌的梁红玉了!小四,赶紧招呼咱袁家门里结了婚的汉子们抬上门板上天尺山!没结婚的半桩子小子们上茔地打圹、抬碑、买鞭、扛招魂幡。这个大热天的不能再耽搁了,快把咱小芳秀抬回来,买上几挂鞭放着,竖块碑风风光光地葬进袁家茔!喊族里的老婆娘们和小小子顶白布迎灵。小四,看这样咱芳秀是共产党的人,这共产党给的大洋就一个不留地花在芳秀丧事上!”
天尺山后的深山沟里,静静地躺着身穿粉红色碎花袄的闺女,她前额中了枪弹,从石崖上摔下山沟又划破了脸庞,满头满脸的血凝固着盖住了她生前俊俏的摸样,红头绳没了,一头长长的黑发散洒在头边的绿草上,周围的落叶上和一些小小的野花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她张着嘴,她曾经想喊什么?想说什么?那一双大眼睛瞪着苍天,她想最后看看这个久别了的故土?她有许多没了的心事?
八个袁姓壮汉子小心地把她抬上了黑黝黝的门板,那是蝶儿家的街门板。袁时为她蒙上一块从城里带来的红布,红布的一角上画着黄灿灿的斧头镰刀,再盖上块又厚又白的家织粗布,那是宽爷的儿媳妇从自家的织布机上剪下的。八个汉子替换着把她抬下了又高又陡的天尺山,放到了连会赶的马车上,日头快落山了,马车朝着麦山夼跑去,车上的人们沉默着,山道上静得只听见马蹄子的得得声,燥热的山风把车上的招魂幡纸穗子吹得哗哗响,
渐渐地看见麦山夼前那座耐古山了,突然听见耐古山口轰地一声粗炮仗冲天爆响,紧接着噼里啪啦嘭彭卡卡鞭炮炸开地放,一队迎灵的袁姓老婆娘们和一帮十岁以下的袁姓小小子按照出殡的老习俗顶着白布、长声地哭喊着迎了上来。
麦山夼老老小小都上了街,人们见到:后街的袁芳秀、十三门楼的蝶儿盖着白布躺在门板上被族人高抬在肩膀上回了村!,
袁姓女人们迎过来跟着灵车向村里走,她们放长声地哭喊着芳秀,她们是心疼蝶儿这个苦命的闺女,更是向村里旁姓人宣示:“袁姓闺女芳秀苦命地当了窑姐不假,可她是个了不起的风尘巾帼!”连那回蝶儿回村的时候在蝶儿身后酸一句辣一句的袁三儿老婆也卖力地扬着长声哭灵,为的是叫全村人都能知道:甭再背地里笑话俺袁姓门里出了窑姐,俺袁姓门里出了个梁红玉般的巾帼女!
灵停在芳秀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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