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停在芳秀家门口,袁时媳妇拿条手巾蘸着盆清水为蝶儿慢慢地擦掉满脸的血痂,本来清秀的脸变得蜡黄,已经被子弹和山崖破了相有些浮肿了。她又找来件半新的衣裳罩住了芳秀身上那件挂破了好几处的粉红色碎花袄短袖袄。
起灵了,宽爷的重孙子小闩儿头上缠了白布为芳秀摔了孝盆,几个汉子把一口深红色棺材抬过来,宽爷上前摸了摸上面厚厚的清漆,这是几年前宽爷为自己预备的寿棺,年年上层漆,看上去漆得锃亮。宽爷叹了口气颤巍巍地转过身看着躺在门板上的袁家闺女:“小芳秀,天太热了,来不及去现买现钉棺材,太爷就把这口棺材让给你了,苦命的闺女,早些安安生生地入土为安吧。”
净了脸,入了棺,八个壮汉一声长喊抬起了灵,在女人们送殡常用的似唱似哭似念叨的声音里一步一个脚印地上了山到了袁家茔。袁家茔起了座高高大大的新坟,坟前竖起了一座用架子山石材凿的青石碑,上头是村里的几个石匠按宽爷的吩咐赶着刻好的几个大字:袁门英烈女芳秀之墓。
安葬好了袁芳秀,袁时疲倦地回到家坐在炕上,他两手揉着太阳穴,一声不吭。他媳妇把手巾放进凉水里绞了绞递给他,一挪身子也坐到炕沿上看了看袁时的脸:“他爹,我咋看那不象是芳秀?芳秀的脸颧骨没这么高,脸比这瘦啊。”袁时抬头瞪了媳妇一眼“听说有人在石崖上捡到了她身上带的核桃壳做的珠子,人挨了子弹又摔下山,再说大热天的一天一宿了人能不变样?”媳妇一听:“也是,鬼子照准了追,不是她还能是谁,唉,这闺女命太短。”
天黑了,此时在离麦山夼几百里远的汪洋大海上,一条客船的船舱里席子上坐满了打着瞌睡的男男女女,在船舱的角落里,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闺女胳膊上挽着个小包袱,她低着头时而用眼的余光扫视一下身边的人群,时而疲倦地靠在船舱壁子上打个盹,随着船的一摇一颠,离她近的人偶尔能见到她手里的小包袱露出点米黄色小花布来。
几天后,她车船交乘地踏上了福建的地界,又过几天后,福州垆厦做茶叶生意的郑老板家一顶小轿娶进了第二个小妾,这小妾下轿的时候,手里挽着个包袱,包袱的一角隐隐约约地露出点米黄色小花布来,后来的几十年里,她时常拿出这件米黄色小花布短袖袄来看着出神,直到几十年后,她的儿女又把这件衣裳漂洋过海地带回了胶东的麦山夼,带到了那块刻着‘袁门英烈女芳秀之墓’的墓碑前。。。。。。
田丰渊在宪兵队里被审查了十几天后,山崎见也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估计他也真不知道蝶儿和共产党有联系,田丰渊他爹托他舅舅周仰江又送礼又找人说情的,最后山崎看在他和弟弟同学的面上把他放了出来。
出了宪兵队的田丰渊先上天尺山下到石崖后的深沟里寻找蝶儿的遗体,他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气喘吁吁地找了半天,在一片顺坡倒卧的绿草丛上见到了几处深红色血迹和一小片粉色碎布片,周围的草棵子下的泥地上有好几个人的脚印,他一腚坐到草丛子里,嘴里头喃喃地说:“蝶儿,就这么永别了。”田丰渊回乡下家里守着他爹妈养了两个月的身子,还是他舅舅瞧着这外甥整天闲在家里没精神,就把他带回文海城帮着做粮栈生意,一年后,田丰渊成了舅舅生意上的好帮手。 。 想看书来
第五十二章 洪娃的醉貔子西瓜(一)
第五十二章洪娃的醉貔子西瓜(一)
躺在瓜地草架子上看西瓜的洪娃肚子咕噜噜响,天天夜里盼天亮,天亮了,妈就提着篓子送洪娃和爹一天的饭食来。
饿归饿,洪娃可不敢摘地里的西瓜吃,爹早把西瓜数好了,天天算计着一天能摘几个,攒上三天四日,爹就挑着两筐子西瓜走四十里路去文海城卖去。这些瓜可是洪娃家一年买盐那衣裳啊添农具的使费钱。夜深了,深山坳那边传来貔子的叫声,洪娃摸了摸身边苞米叶子编的小包,那包醉貔子药还在,就安心地躺着看天数星。
天天听着山里貔子叫声睡着的洪娃跟爹上山打猎的时候见过貔子,只是爹说貔子成精,不能惹它,除非它进来祸害西瓜,那也不能打死它,在它常走的地头放上醉貔子药,貔子吃下甜丝丝的药就醉倒了,庄稼人就把它抬出老远,过了水抬进山沟,它醒了就找不到回那西瓜地的道了。
貔子:有的人说就是狐狸,有的人说狐狸是狐狸,貔子是貔子,貔子比狐狸小,尾巴尖子是白的,比狐狸更狡黠和灵敏,更顽皮。传说一只貔子精是由很多很多貔子的精力变化而成的。
每天下了夜课,洪娃来和看瓜地的爹做伴,躺进苞米秸子搭成的瓜棚子嫌热,索性睡到瓜棚旁边用树条子和麦草铺成的的看瓜架子上头,身底下是软软的麦草,头顶上是澈蓝澈蓝的天,夜里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真象家里那块盖饭篓子的蓝布,那钩钩月真象过八月十五妈烙的苞米面掺麦子面的饼。
去年八月十五那天妈烙了两个小饼,爹和奶奶、洪娃和姐一人分一半,接过来咬一大口,那半个饼一下子就成了月牙,跟天上这钩钩月一模一样。姐把她自己那半块掰了半截要妈也尝尝,妈还是一口没舍得吃。
洪娃又看那些眨眼星,那星星真象过二月二那天奶奶慢慢地烧着火爆的那一捧放在蓝布上的苞米花,二月二家家都爆点苞米花或者黄豆,说是一迎龙抬头风调雨顺,二崩老鼠眼免得老鼠祸害粮食。苞米是留着开春当种子下地的,那里舍得吃,所以奶奶年年数二十粒苞米来爆米花。爆好的苞米花放在蓝布上,奶奶要洪娃数着分,姐六粒,洪娃六粒,爹也六粒,剩下两粒,奶奶和妈一人一粒。那六粒苞米花洪娃放兜里吃了整一天,那一天嘴里老是香香的。
早起妈送来兔摩摩山菜掺地瓜面的菜团子,傍天黑洪娃和爹把剩下的俩分着吃了,十五岁的洪娃正是装饭长个的时候,拳头大的菜团子下了肚,就象吞了个小枣一样不解饿,洪娃提着水罐子去地头自家打的井里打上来一罐子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这才觉得肚子涨鼓鼓的,就这么鼓着肚子下山回村上夜课,一个时辰的夜课洪娃出去尿了三回,还没下课肚子就瘪了。
这一伏天,洪娃和爹白天夜里都守在西瓜地里,洪娃家的西瓜地离村远,在村子的东山根,离通西海的山道近,爬过三个高地堰子就到了,洪娃妈每天一早就提着瓦罐和篓子把一天的饭送过来。
洪娃爹打猎是把好手,摆弄西瓜也是远近有名的好手艺,西瓜地隔一年得换种别的歇歇地,不然长出来的西瓜只有拳头大。这块地每年分成两块,一块种庄稼,一块栽西瓜。就这么倒换着,种些西瓜换点钱,今年的西瓜长的好,爹应允等把西瓜都卖回了钱给洪娃买支毛笔买块墨好写字,洪娃可是天天盼着的:自己是老师了,能象教过自己的先生那样坐在讲台上使毛笔写字那该多好。
天亮了,妈送来了一碗烀熟的地瓜干和两块盐萝卜,这是洪娃一天的饭。妈还给爹带来俩菜粑粑当进城卖西瓜晌午的干粮。爹到瓜地挨着敲那些滚圆翠绿的的西瓜,把熟好的西瓜摘了装进两个筐子,揣着俩菜粑粑挑着担子上了出山的山道。妈嘱咐洪娃守着瓜地搓草绳好卖钱就也下山回村收拾麦草去了。
洪娃把晌饭放进水桶吊在井里的水面上凉着,一个人坐在看瓜台上搓着草绳看着山道发愣,大晌午了,日头火辣辣地晒得人发倦,洪娃起身到地堰子上拔了一把草扭了扭编了个草圈顶到头上遮遮热气,他转身擦着头上的汗看下面的山道。
一到晌午天热得让赶路的人喘不过气来,常常有过路的人在西瓜地下面山道边上那棵榆树下歇息,洪娃一见树下有人就扯着嗓子吆喝:“沙美美的红瓤大西瓜!解渴饱肚子的甜西瓜。”走道过路的庄稼人多,多数人听见喊声都是咽口唾沫起身继续赶路,也常遇见那身上有几个铜子的随着喊声回一嗓子:“拣那小的送个下来!”洪娃就欢丢丢地捧着个小西瓜跳下地堰子给人家送过去,再接过人家递过来的铜钱蹦跳着回瓜地。
洪娃正瞅着山道盼着再有过路的人过来买西瓜,远处山道上一阵子尘土飞扬奔过来几匹马,只见马上的人一身土黄色军装,马上几个人被正午的毒日头晒得脸上流油,身上的军装被汗水湿透了,人热得张嘴喘,可就是不肯摘下头上那紧箍箍的军帽,洪娃一看前头那个留着仁丹胡子:是日本鬼子!他赶紧缩回头坐到瓜棚的树底下,这几个日本鬼子见路边有几个人吃西瓜就跳下马打着手势问他们在那里找西瓜,那几个人哆哆嗦嗦地用手指向洪娃的瓜田。
鬼子们上了地堰子进了瓜田。一个矮墩墩的黑胖脸鬼子指着瓜地要洪娃为他们摘西瓜,另几个鬼子扑通坐到瓜棚旁边的树下,擦汗的,尿尿的,还有的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洪娃鼓着嘴一步一挪地挑了个半大西瓜送过去,黑胖鬼子接过来放在地上一拳砸碎了,抓起一块大的不管不顾地啃起来。
另外几个鬼子一见急了,抢过来你争我夺的,那个留仁丹胡子的鬼子没抢着,揪住洪娃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一边嚷着一边自己进瓜地摘下个大个的西瓜往地上一磕,那知道这瓜虽大可没长到时候,里头是半粉半白的瓤,这鬼子干脆把身上的枪拿到手里,用刺刀挨个戳西瓜。这边几个鬼子捧着用刺刀挑出来的红瓤西瓜没命地啃,那边把个脸上印着红指痕的洪娃心疼的直跺脚!一家老小吃盐穿衣裳都指望这块西瓜地了,鬼子这一糟践,洪娃的笔墨也没指望了。
鬼子吃足了西瓜上了山道骑上马一溜烟向西海方向跑远了,西瓜地里凌乱地扔着许多红的半红的白的西瓜瓤和西瓜皮。鬼子把瓜地里的西瓜糟践了一大半。肿起半边脸的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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