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理性的上升让人类总体上在向死而生的态势下重建秩序。
性,于是被重新审视。
它首先作为能量的一个外泄通道而被严密看管——在身体作为劳动力的同义语的悲惨年代,这种看管显然具有积极的意义。直至今天,对一个罪犯的惩罚仍然是监禁起来,剥夺性权利,并让他去做苦工。性看起来成了一种权力,无权享有它的人,被剥夺的并不仅仅是交配、生育的资格,而是突破主体性疆界的可能。庸俗点讲,当一个人再也无法跟他人亲密接触时,他的孤独感是彻骨的。这让他成为一个异类——一个主体性不断凝聚的异类。尽管性交流相对其他群体交流方式而言,显得那么私密、封闭、不具有任何乌托邦气,但毕竟,它仍然能够作为最基本的抵抗方式——用以抵抗“向死而生”态势下强大理性的压迫。
性是一种器具的使用技术,而对广大太监而言,他们的器具则被剥夺了。他们经由操练抵达神秘陶醉的路径被彻底堵死。而这种神秘陶醉,恰好类似于人类做梦都在追逐的主体性流溢状态。是的,我必须活在我们中,我会死,但我们是不死的。而我们的确立,决不是经由利益而建立的同盟,而是经由不死信念的传递建立起来的不设防、狂喜与沐浴状态。一句话,性是建立信任关系的最直接手段。
再回头看看人们对快感的描述性解释:颤栗的,彻底打开的,没有一丝杂念的,无法重温的……一句话,快感是一种彻底的丢弃状态,这与死亡极其神似。所以这样说并不过分:从某种意义上看,性是一种死亡的技术。而阉人,显然丧失了这种技术,这让他们体尝到永生态势下彻骨的绝望与悲凉——这跟萨特笔下的地狱毫无二致。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惩罚更残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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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符号的生殖器(1)
除了作为生殖的器械和快感的载体而外,生殖器还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弗洛伊德宣布,女人有一种“###嫉妒”心理——这显然能从侧面说明,男性优越于女性的最本质的地方在于生殖器。如果说男女生殖器在完成生殖和快感方面负载了相等的任务,那它们的不平等主要是经由外形来体现的。是的,离开男女任何一方的生殖行为在技术上都无法达成 ,而快感,尽管手淫和同性性行为被经常容忍,但在主流价值的不断规训下,男女二人模式的性交最终成为最正当的快感获取方式——在生殖器的这两种功用中,我们无法确知究竟谁的更重要些。
一种事实上的不平等完全来源于它们的外观。
尽管在史前很长的时期,女性受到普遍的尊崇,但自从进入公认的文明期之后,男性便获得了绝对的权力。尽管各种经济学意义上的解释 为男性的上升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教科书式的说明,但我们仍然无法忽视这样的箴言:性器官是任何文化的基础部分 。如果说文化就是一整套风尚掩饰下的秩序,那两性性器官被分别描述就显得意味深长:外挂的/内嵌的,凸起的/凹陷的。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忠实的描述,但问题在于,“外挂”优先于“内嵌”,正如“凸起”优先于“凹陷”一样。受逻格斯中心主义的差遣,描述本身代替了判断。
我们并未仅仅停留在对两性生殖器的忠实描述上。最终,一对范畴一劳永逸地将两性生殖器固定在它们的位置上,这对范畴是:阳/阴。尽管这只是一种象征,但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两性观念,都是以此为基础的。太阳和月亮是跟人类关系最密切的两个天体,针对它们的一切想象和隐喻无不可以投射到两性关系中来。它们一个太过耀眼,另一个则圆圆缺缺幽幽怨怨:太阳是男人,月亮是女人——这样的观念被认可后,太阳跟男人互相型塑,正如月亮跟女人互相型塑一样。这使得真实的历史看上去总是由男人创造的,因为太阳要求它的对等物——男人,必须耀眼起来。
男人终于可以炫耀他的生殖器了。我说的是,当“多”比“少”更优先的时候,拥有外挂体的男人完全可以认为他们比女人多了一个部件。这多出来的部件像战利品一样,使再委顿的男人也有理由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为了延续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突起物崇拜被当做制度固定下来。
贝壳和橄榄形的东西被当做女阴,菱形的教堂的窗户也有这样的含义……但跟男性生殖器的象征物比起来,对女阴的崇拜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在弗洛伊德眼里,男根象征物的名单可以很长很长:石柱、树干、摩天大楼、大烟囱、塔、旗杆、鳗鱼、萝卜、茄子、香蕉、蛇、兔、象、犀牛、鸟、帽子、领带、拐杖、雨伞、口红、刀剑、枪矛、弓箭、鞭子、加农炮、来福枪、匕首、太空火箭、槌子、除草机、蜡烛、笔、钥匙、香烟、雪茄、香槟酒、冰棒、棍棒、水管、帚柄、吉他、跑车等等 。
孙悟空的金箍棒没有名列其中,但这个可大可小的如意物事,作为男根象征物则再传神不过。在中国这样一个缺乏绝对观念的国度,任何仪式都不会发展到极致——祭祖是我们的宗教形式,它的意义在于不断提醒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来源,但对于祖先的生殖器,我们从来都缺乏显见的关怀,只是温情地在他们的灵位前插上一块牌子(要不是精神分析学的恩赐,我们至今也许还不会这样考虑:莫非这块牌子象征着对祖先生殖能力的感戴?)
西方人显然来得更直接一些。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的街头,遍地矗立着巨大的生殖器造像,他们负责生殖的神都有一个硕大的阳具,少女在成人仪式上,会去触摸那些石造像以祈求生育。而扛着木制的大阳具游行,是许多国家妇女们每年一度的节日 。在盛行裸俗的古希腊以及其他一些土人部落,男子则给###装上铃当、结上彩带以便引起注意。无论这些风尚在今天看来多么粗俗,但它至少能说明一个道理:生殖器曾经是人的中心,而男性生殖器是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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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符号的生殖器(2)
生殖器是一种权力——这种权力经由勃起得以表达,经由戳刺得以实现。对阉人而言,他们丧失了这种权力——这种作为一切权力之基础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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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操带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项重大器物的发明:贞操带。尽管它直至19世纪才零星地用于男孩,使他在结婚前不致有性的行为——在青年人的统治者看来,性是成年人的专利,过早地让男孩享有是对成年世界的侵犯,这种侵犯常常被表述为“不利于男孩的成长”,或者“有伤风化”,但作为一种性惩戒方式,我们还是能从中管窥权力在性这个战场上的身影。
我的意思是,男孩在结婚之前,他的性爱权被成人世界剥夺了。这种剥夺并不像丛林法则那样来得直接——一头年幼的雄鹿可以通过武装角力来跟年长的雄鹿争夺交配权,但未婚男孩却并不能够通过暴力从成年男子那里猎取妻子:文明不允许他们这样做,因为贞操带正是文明的产物。文明通过价值传递和器物建立起了一种不可被质疑的秩序,凡是对此秩序提出异议的,都被斥为“野蛮”——在这样的话语暴力下,生物意义上的男孩被规训了,取而代之的是社会意义上的男孩:阉人。
施于男孩之身的贞操带,是成年世界让他们在性这个领域保持沉默的一道命令,这道命令在文化、价值、文明、秩序等一系列堂皇饰品的装扮下,变成了“保护未成年人”的道德福音。从此,男孩被放逐了——直至他们跻身成人世界的那一天。
男用贞操带在贞操带历史上,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在今天看来,它也许只不过是19世纪兴盛的贞操带工业的一个副产品:在形形色色的女用贞操带柜台后面,资本家用它来赚两个零花钱。
作为文明史上的光辉一笔,我们没理由不在贞操带的历史问题上如此浓墨重彩:它诞生于12世纪左右的欧洲,直至20世纪30年代,仍然被用来防止女性自慰。16、17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妇女曾把它当做奢侈品,这直接引导了此后几个世纪的风尚,以至于19世纪,贞操带工业终于成为资本主义工业体系中的一个链条。而在资本主义工业普遍地发展起来以前,贞操带早已成为手工业的重头戏,与之伴生的开锁业,也开始繁盛起来,“让渡钥匙”曾经是欧洲讽刺剧的重大题材——人物:丈夫,妻子,妻子的情人,锁匠;情节:好嫉妒的丈夫为了防止妻子跟别人偷情,所以给她穿上铁制的贞操带,并把唯一的钥匙常年带在自己身上,聪明的妻子屡次偷盗钥匙不得,只得重金请来全城最有能耐的锁匠,让他在自己的胯下鼓捣半天,终于打开贞操带,使她成功跟情人相会。
贞操带的发明权问题曾经在学术界引起过广泛争论,可见受老年男子主宰的学术庙堂对这项在他们看来如此伟大的发明,是如何地沾沾自喜。最终达成共识的猜测有三个:一是十字军战士远离家乡时,害怕他们的妻子不贞,所以发明了贞操带;二是十字军战士从东方带回了这种器物;三是威尼斯暴君卡勒拉所发明的一种刑具。
跳过这些无意义的争论,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到中国。中国典籍中尽管没有大量出现过关于贞操带的记载,但这只能说明贞操带并未广泛流行,因而没有进行话语建构的必要。据周作人考证,能与欧洲的贞操带媲美的东西,中国有两件:“穷绔”和“守宫”。《汉书·外戚传》记载,国舅霍光为了让汉昭帝只宠幸皇后,所以让后宫其他嫔妃都穿上穷绔——在今天看来,这种穷绔也并无特殊之处,只不过是质地厚实、系带繁多的内衣罢了。霍光的本意也只是增加妃子们脱衣的难度,从而让欲火中烧的皇帝失去等待的耐心,转投罗衣轻解就可满足其欲望的皇后怀中。守宫也大致如此。
这两件出现于西元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