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他，高个子男生连忙折回，跑丢一只鞋子。
夜幕下来，他继续伏案，一本技术资料把他的脑袋塞得昏沉沉。为了调节一下，他改看自己的厚厚日记，唤回往昔乱七八糟的记忆。年月日，天气，与他有关的史料，出身于一个平民家庭，父亲还健在，在大学认识了罗小姐，却无缘结为夫妻，互相煎熬……记载他初恋的纸页上印满罗小姐的唇痕，他感到温馨，等他搬进房东的院子，日记上却增加了一个微笑的骷髅标志，高个子男生想，这杏花巷究竟埋着什么阴谋。
接着的第二、第三、第四个晚上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
月季花在窗前开了，小团簇簇，颜色姹紫，枝生小刺，花香阵阵，沐着朝露迎着轻风，花期长，一直绽到秋凉才败。盆花看起来不很特别，但茎生暗晕，而且自从移栽到他的床头，他做着层层迭迭的噩梦，他好像坐上无轨电车，走了一段路程，周围的喧哗顾客变成死人，他置于其间；小城人都无头悬浮，大厦将倾，人类历史深处鲜血淋漓的各种肉刑，被战争烧焦的人脸，火山地震、百慕大三角、海中墓群……高个子男生早上起来上班时，快被折磨成人干了，小翠见了在背后偷笑。
高个子男生在街上吃了午饭，准备回屋。在石凳上纳凉的跛子老爹叫住他：“年轻人，坐一会儿吧。”
高个子男生便过去，说：“跛子老爹，你好兴致。”
跛子老爹说：“赚些小钱，糊口，全凭小翠支撑。她是个乖闺女，她的有些做法你要慢慢理解，这个院子你也要慢慢理解。你初来乍到的迷惘，缘于我们久远的心灵隔阂。”
跛子老爹劝他：“尝尝吧，真正的杏花酒，自己酿的。这街巷早没有杏花了，杏树有一年被邻人刨光，我到别处采的，酵入地窨。”
酒坛里果然漂了一些散发着幽幽气息的花瓣。“看着就是好酒。”高个子男生得先恭维，又笑笑推辞，“我喜欢喝咖啡。”
“咖啡消暑养颜，是你们年轻人的信仰。白酒才是国粹，老者信夫！白酒千年悠悠，那是一个老大民族的逝川之水，有多少东西被遗忘了啊。”
高个子男生想起罗小姐关于咖啡是上帝的尿液而白酒是上帝的精液之惊世论断，那不便与跛子老爹讨论。
跛子老爹先抿一口，又给他斟了清洌一盅。高个子男生受感染似的一饮而尽，老酒乍到胸口时中毒般热辣，稍后他觉得神清气爽，舌苔生津，尘世顿忘，他被逐渐引入这院子的境界。
窜至半空的大榆树纳云吸风，荫荫生长，庞然树冠遮了大半院子，鸟蝉啁哳，声音覆耳。跛子老爹有一会儿仰望出神，从繁茂枝叶间漏下来的碎银般的阳光照着跛子老爹的沧桑面孔。一只大鸟俯冲下来，高个子男生以为它要啄去他的眼珠，但又奓翅而去，跛子老爹镇定自若。
高个子男生听到小翠淅淅沥沥地撩水的声音，和偶尔笑声，她自己有什么好笑的？一只溜门狗叼走浴巾，小翠求救。跛子老爹用嘴角示意高个子男生，高个子男生递浴巾时，小翠没有像现代淑女那样矫揉造作地预先安排他闭上眼睛之类，而是呈出修颀的腿影，他此刻也没邪念，小翠转身掩门时，高个子男生看清了她花瓣样的右臀上有一个骷髅标志，难道小翠有纹身？
许多拇指大的黑蚂蚁在炎阳下泼墨般蠕动，一只活鸡扔到笼里很快被它们啃得只剩一滩血和森然白骨。高个子男生在一本介绍异域风物的杂志上见过食肉的胖型蚂蚁，好像原产南美洲密林。他小心地问跛子老爹：“您还会养蚁？”
跛子老爹颇有感触地说：“蚁是我们的保护神，被先人尊为灵物。这种非同普通的黑蚁是祖传的，中国内地不多见，最初也是从外面引进的。蚁性凶残，最适于攻击敌人……”
一个低低遮着帽檐的男人推开院门，说一句：“哦，对不起。”那男人又在附近徘徊不定，灰色眼睛游移着。跛子老爹有所警觉。
跛子老爹和女儿小翠出门卖花。
傍晚他们回来，满车缤纷花朵空了、移植到别人的生活中了。这院子流露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足以杀人，成群的黑蝙蝠飞来了，足音跫然响起……高个子男生谛听风声，那是来自浩渺太空的风声，死人带着成熟的金灿灿笑容走来，带着神秘的自然力……它们说：“宇宙是你的故乡，你也去吧。”
罗小姐又来了，碰碎月季，一墩盆土暴露出还没有沤烂的半颗手掌。罗小姐幸灾乐祸地说：“房东女儿送你的心意打碎了。”罗小姐俯下身子，用指尖在柜角蘸了一种薄薄的金色粉末，对着阳光才看得见。罗小姐断定：“这是*，有人在你房间里撒了易于产生幻像的东西。”
高个子男生沉吟片刻：“我反而更增加寻根究底的勇气。”
小孩子在院外嚷嚷，他们的风筝挂在大榆树上。高个子男生帮他们去取。高个子男生双臂抱着粗糙树干，攀至树腰，向下看到罗小姐仰起的美好脸孔，他离太阳更近一些，鸟瞰到气象浮动的院子全貌，他有点为这世界感动，继续用劲，终于够到枝桠将身子提溜上去，罗小姐和那几个孩子为他鼓掌。
树洞里有一具用草苫半遮着的风干女尸，高个子男生一惊，差点跐滑。高个子男生安全着地后，一个小男孩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叔叔。”拿着风筝跑了。罗小姐调皮地说：“没想到你爬树比爬女人还有水平。”高个子男生附和地笑笑，还想着树洞里的女尸。
罗小姐和高个子男生回屋，有人跳墙，随即帅克上尉进来，戴着一顶深沉的黑色礼帽，说：“我也注意到离群索居的房东父女。”
高个子男生说：“如果他们是间谍，还会接纳我这个房客吗？”
“他们可能想利用你。”帅克上尉悠然叼着烟斗，上下看看又敲敲墙壁，接
着说：“我们去堂屋碰碰运气，或许能发现重要线索。”
罗小姐也被勾起了强烈的兴趣。
一把锈锁隔住他们。帅克上尉说：“难不倒我这个行家。”帅克上尉掏出金属钥匙施展小伎俩，很快拨通。
还有第二道铜板密门，帅克上尉也摸不着头绪了。从竹篮里伸出一截覆着华丽斑纹的蝰蛇头颅，面目狰狞，眼里射出血红光芒，慢慢移近他们。帅克上尉从大氅中掏出锋利的匕首划过去，噌的一声蛇头落地。而且门板上涂有山林剧毒，幸亏帅克上尉带着皮手套，飞向那手套的一撮蚊蚋喝醉般陨落。
咫尺天涯！
“一定有机关，”帅克上尉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出入这里时的动作？”
“房客禁地。”高个子男生说，“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狂风吹开窗子，我无意中暼见小翠的影子浮动在墙上，用手按物。”
帅克上尉低头搜寻，果然有一块似乎挂衣物用的带钩子的垫板，反复摁垫板两次，室门洞开。看来，并不很保密，任何蹩脚侦探都容易发现那块垫板。光线黯淡，有些东西拂了一层薄尘。布置与现代民居截然不同，墙上是一些釉彩斑驳的壁画，此外一个陈旧的酿酒陶缶，一堆粗树皮，残香断箸前供奉着一具安详的木制骷髅，好像主人在怀念一种古老生活。矗立在中央的带有许多中药材抽屉的大型柜子特别引起帅克上尉的注意，拉开一看：是尸箱！盛着烂头颅、手足、内脏，也有变黑的动物脚蹼，高个子男生仿佛看到它们被脔割时血淋淋的展览，这些人肉从何而来？卖花父女处心积虑地用以干什么？他们还捡到用炭条笨拙地描摹的画布，看不懂上面路线。罗小姐说：“是不是藏宝图？”这时天窗洞开，一根绕来的大绳子把三人捆住了，小翠轻灵地从房顶下来，说：“你们几位猴头，来我家偷东西啊。”
小翠持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比划着，对罗小姐说：“可惜你这脸蛋了。”又对着高个子男生说：“我把你们活剐了啊，然后吃掉。”
帅克上尉眼神机警地窥视四周，想伺机脱身，小翠踢了帅克上尉一脚，说：“老实点！”
小翠挖苦道：“你们竟把我小时候的尿布当藏宝图！那是我怀念故土，把记忆中的事物画下来，小房，绕过村子的河流，弯曲道路……这些天来我感到诸种不同力量纠结在一起，把焦点投向这里，我就加强了戒备。我母亲抑郁自杀，由于血脉旺盛，捅破皮肉后喷泉一样涌出，溅到天花板上，母亲的遗体用药喂起来，搁置在榆树洞里，准备以家族仪式葬了。至于其他尸块，是我们捡来的、作为花棚的特殊肥料，我们绝对没有害人。你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接着小翠给高个子男生、罗小姐和帅克上尉一一松绑，说：“我刚才不过吓唬一下你们，多有得罪。”
从堂屋出来，帅克上尉对高个子男生说：“我们不能完全相信小翠的解释，而且小翠身手那么好，不是等闲女子。有一个神秘家族消失多年后幽灵复现，在小城留下他们的活动痕迹，房东父女会不会与此有关？你继续留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十九章 间谍大案３
高个子男生走在去公共图书馆的路上，房东父女是光怪陆离世界的一个羽片，飞到他头上，他不能不郑重对待。
前面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超速行驶的男子迎面撞在载重卡车上，飘落，被金属广告牌切断的一条飞腿碰碎花店玻璃，上半身已血肉模糊看来五脏俱毁，但脸部完好无损，长相英俊。围观者兴致勃勃或咿呀惊叫。与此联系，花店遭殃，原来一片光艳的海洋，炸尸投入富丽的牡丹、阴郁丁香和含有*成分的康乃馨，死亡被衬托得那么美丽。房东父女，尤其小翠看见新鲜死人时倩美的大眼睛里突然射出一束骇异光芒，一个冠冕堂皇的小官员也站在人群中间。殡仪馆的运尸车拉着刺耳警报驶过来，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人们回过头忙喊：肇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