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已。
无论吕后如何眷恋权力,她都必须告别生命。这是老天爷最公平的地方。不让有钱的人用金钱购买生命,也不让有权的人用权力霸占生命。
如果说有天意,这就是最大的天意。
吕后自“苍犬事件”后就日渐病入膏肓了。弥留之际,她把吕禄和吕产召到病榻前交代政治遗嘱。她强调了三件事。第一,刘邦当年立下了“白马之盟”,在她死后,这么多吕姓王侯的“权力合法性”就成了一个问题。第二,那些帝国###一定会发难。第三,你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京畿的兵权。吕后的最后一道诏命是任命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任命吕产为相国兼领南军。再把吕禄的一个女儿嫁给小皇帝刘弘,成了皇后。
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吕后八年的夏秋之交了。聒噪了一整个夏天的蝉声逐渐沉寂。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吕雉最后看了一眼长乐宫中那片黄灿灿的阳光,觉得自己可以死而瞑目了。
因为这是一个金黄色的收获季节。
可仅仅两个月之后,很多吕氏族人将不得不发现,这是他们生命中最为肃杀而恐怖的一个秋天。
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秋天。
吕氏集团的第一代人是强悍的。吕后的大哥周吕侯、二哥吕释之当年都曾为汉帝国立下赫赫战功,而吕后本人在辅佐高祖平定天下和诛杀功臣的过程中也是出力尤多。
可吕产的父亲周吕侯早年就死于征战,吕禄的父亲吕释之也死于吕后临朝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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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2)
而今,灵魂人物吕后也死了。
于是貌似强大的吕氏集团便暴露出脆弱的根基。作为吕氏第二代核心人物,吕禄和吕产既无军事统帅的才干,又缺乏###的经验。所以当他们必须与宗室集团和大臣集团正面交锋时,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在朝中,他们畏惧朱虚侯刘章、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将军灌婴;在朝外,他们又担心齐王和楚王的强大军队。因此,尽管他们一心想要先发制人,可一直举棋不定,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朱虚侯刘章可没这么优柔寡断。吕后一死,他的信使就向齐国出发了。齐王是他的哥哥。他要求齐王立刻起兵,自己和弟弟东牟侯在朝中做内应,共同诛杀诸吕,再拥立齐王为帝。
齐王欣然应允,随即发布###诸吕的檄文,率领大军向西进发。
相国吕产急忙派遣将军灌婴率部迎击齐王。
灌婴大军到达河南荥阳时便屯兵不前了。他很清楚,天下人心仍在刘姓宗室而不在诸吕,自己如果与齐军开战无异于助纣为虐。于是灌婴派遣使者告谕齐王与各路诸侯,决定与他们联手,待吕氏变乱后共同兴兵###。齐王闻讯后,便将军队驻扎在齐国西界,伺机而动。
这边的灌婴和齐王准备后发制人,要先等诸吕出手。而长安城中的吕禄和吕产也盘算着要等到灌婴与齐军开战后再动手。
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吕氏集团与宗室集团竟然就这样按兵不动地僵持着。
汉帝国走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十字路口。
于是大臣集团迫不及待地上场了。
五 带血的脐带(1)
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的日子其实不比诸吕好过。中央兵权都在诸吕手上攥着,一旦他们动手,任你几朝###也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收拾诸吕的唯一办法就是褫夺他们的兵权。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老谋深算的周勃和陈平决定采取迂回战术进行智取。
吕禄在朝中有一个过从甚密的好友叫郦寄。吕禄历来很信任这个朋友。只要掌握了郦寄,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其时,郦寄的父亲曲周侯郦商年事已高且卧病在床。周勃和陈平便以此为突破口,派人劫持了郦商,从而要挟郦寄。
郦寄无奈,只好乖乖背下周勃和陈平写给他的台词,随后去找吕禄,语重心长且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这个天下是吕后帮高祖一同打下来的,所以刘氏封王和吕氏封王其实都是名正言顺的。现在的问题在于,足下一边配着赵王印又不去封国就任,一边又当着上将军统领军队留驻长安,这不能不引起大臣与诸侯们的猜疑。依我看,足下何不归还将军印信,把军队交给太尉?而后和大臣们订立盟约,前往封国。如此一来,齐国军队必撤,而大臣们也能心安,足下就能高枕无忧地统治方圆千里的王国。这是子孙万世都可永享的福泽啊!”
吕禄毕竟只是一个政坛上的暴发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志在天下的野心。他最大的焦虑是如何保有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如何当上皇帝。所以,他并不愿意和刘姓宗室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周勃和陈平正是看穿了这点,才为他量身订制了这么一个温和的策略:想保有既得利益不一定要拼得鱼死网破,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海阔天空。
郦寄的此番说辞让吕禄颇为受用。他当即表示可以采纳这个温和的策略。
吕禄压根就没想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权力的角斗场上,从来就没有和局。从当年吕后率领吕家子弟一步步蚕食刘姓江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过河的卒子。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在政治的博弈场上,你不能在吃掉了对手的大部分筹码之后突然撒手不玩了,说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要么吃掉对手的最后一块筹码、也就是他肩膀上的脑袋,要么把你自己的输掉。二者必居其一。如果你想搂着赢来的筹码全身而退,那你就错了。
权力的角斗场上没有这样的游戏规则。
吕禄知道自己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就不敢擅作主张,赶紧去找吕家的老人们商量。
老家伙们七嘴八舌,也拿不定主意。只有吕禄的姑母吕媭是个明白人。
当吕禄把他交出兵权的打算告诉吕媭后,吕媭顿时预感到灾难的降临。她知道,眼前的吕禄根本不是那些帝国###的对手。吕氏一族的富贵到头了。
吕媭愤怒地凝视着吕禄,一字一顿地说:“你身为堂堂的上将军却想放弃军队,吕家的人从此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了。”
吕媭说完转身进了内堂。
片刻之后,吕禄无比诧异地看见吕媭怀抱着一大堆金银细软走了出来。还没等吕禄回过神来,所有的金银珠宝都已经被她抛落在堂前的空地上。
秋日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庭前。
看着这委落一地的光芒,吕禄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然后他听见吕媭说:“我没有必要再替别人保管它们了。”
数日之后,吕媭的预言成了现实。
九月初十。一个普通的秋日早晨。吕王府的下人们还在低头打扫一夜的落叶,风尘仆仆的郎中令贾寿就敲响了吕王府门上的铜环。贾寿刚刚出使齐国回来。他给相国吕产带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灌婴叛变了!”贾寿刚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对吕产说,“吕王啊,你没有趁早去封国,就算现在想走,恐怕也来不及了。将军灌婴已经和齐、楚联手,准备向西反攻,诸杀吕氏。而今之计,您只有赶紧率兵入宫,挟持天子,控制中枢。事不宜迟啊!”
贾寿的这几句话,一举打破了吕刘之间相持多日的僵局。
五 带血的脐带(2)
吕产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可吕产断然没有想到,这席话已经被站在门外的御史大夫曹窋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曹窋一大早进入相国府,原本是找相国议事的。可方才偶然间落入他耳朵的几句话让他明白,他不需要再向这个相国禀报什么国家大事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即将发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危急的国家大事呢!?
曹窋一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相国府。
这天早晨,吕王府的下人们肯定会发现,一大清早这几个大人走路的速度,比之昨夜那场来去匆匆的疾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窋第一时间把事情禀告了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
周勃立刻行动起来,一连下了三道命令。首先,他命令掌管符节的大臣拿着符节假借帝命,跟随他去北军军营。其次,他命令郦寄去诈取吕禄的将军印信。最后,他命令曹窋急赴未央宫,让宫中守卫把守殿门,无论如何不能让吕产进入宫殿。郦寄马上找到吕禄,说:“皇上已经派太尉去监守北军,要你前往封国就任。你快点辞去上将军职务,把印信归还,离开京师。要不然就大祸临头了!”
天真的吕禄根本没意识到人家的屠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依然无比信任这个经常陪他狩猎游玩的知心朋友。
他乖乖解下上将军的印信。
那一刻,吕禄的眼前肯定闪现过自己高坐在赵国王座上永享福禄的一幕。
周勃持着皇帝符节,又佩带着上将军的印信飞马驰入北军军门,召集所有将士,振臂高呼:效忠吕氏的人袒露右胸,效忠刘氏的人袒露左胸!
这已经不是一道需要动脑筋的选择题了。以太尉的威信,加上皇帝的符节,再加上上将军的印信,没人会选择前者。
片刻之后,太尉周勃就看见了一望无际的左胸。
与此同时,丞相陈平已经通知了朱虚侯刘章。刘章赶到北军,周勃让他监守军门。
周勃几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将攻防事务布置停当。
此刻的吕产几乎已是瓮中之鳖。虽然南军还在他手里握着,但是大臣与宗室已经拧成一股绳,并且严阵以待。相形之下,诸吕仍然是一盘散沙。虽说胜负还在未定之天,但形势对吕产已经非常不利了。吕产率人赶到未央宫时,看见殿门紧闭,防范森严。他一下没了主意,在殿门前徘徊不定,进退两难。曹窋一看,疾驰飞报太尉。周勃立刻命刘章率兵一千多人,进宫去保卫皇帝。
刘章率兵赶到时,正是日落时分。
残阳如血,把未央宫映照得一片通红。
双方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