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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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之殇-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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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宗低着头,满脸涨的通红,却是一言也不敢发。

  太后又道:“那贾太师若真有什么能耐倒也罢了,可是他既不上阵,又不调兵,襄樊被困数年,竟一直瞒着宫里,当年又借故害死江婕妤,为得不就是逼走江国老吗?可怜那江家孩子如此老实,竟被污以如此恶名,含冤而去。官家,自你登上大宝,先是走了叶梦鼎、黄震,后来连江国老也不得不离朝外任,去岁又谪贬了李庭芝,这些难道都不是忠臣么?”

  度宗脸色由红转白,支吾申辩道:“那江婕妤之事,早有实证,孩儿亦是于心不忍,实是不得不为之,江国老走时,孩儿也曾极力挽留,怎奈他去意已决。至于贾师相,他……他当年在鄂州时便有大捷,又一向受先帝信任,孩儿,孩儿这才……”

  太后气得将龙头杖往地上一顿,怒道:“皇儿,未曾想你竟被他蒙蔽至此,你……你好自为之。”说罢愤然离去,只留度宗愣在当场。 

  太后走后,度宗天子愈发不乐,又想起当年江婕妤死时情形,心中不禁犹疑起来。

  这日深夜,度宗酣睡之时耳边忽有响动,便立时惊醒,只见床边有一女子,白衣散发,面色铁青,却好似依稀识得。

  度宗惊道:“汝乃何人,竟敢深夜到此,快来人护驾,护驾!”

  他叫了半晌,却无一人前来。

  那女子惨然一笑,凄声道:“官家不认得臣妾了么?”

  度宗呆了呆,不由端凝了片刻,忽道:“你……你莫不是江妃,你不是……你此刻是人是鬼,朕又所在何处?” 

  女子尖声笑道:“官家总算认得臣妾了,那时臣妾妄遭诬议,竟至含冤莫白,官家若是明察,便可知臣妾一生自是清清白白,又何曾对不住官家?”

  度宗额角黄豆般的汗珠直冒,大声喘息道:“是……是朕一时失察了,朕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女子忽然大笑起来,厉声道:“还臣妾一个清白?官家啊,却不知你是否还有时限。”说罢阴风起处,已然不见。

  度宗大惊,忙道:“你此话怎讲,爱妃,你别走,别走,你此话究竟何意?”说罢手足乱动,冷汗如雨,待到猛然清醒,却发现方才只是南柯一梦。

  度宗做此噩梦,心中惊惧无以复加,一连又病了数日,竟不见转好,便暗中命侍从找到不少神棍僧道来宫中作法,以驱妖邪,又在江婕妤昔时居所开堂设祭,却总无法阻遏病势转沉。 。。

勤政殿(四)
太后见度宗服药静养皆无益于身体,意志又是愈发消沉,自是心急如焚,便遣来一人,乃是教坊筝色色长汪元量,此人家族世为宫中琴师,至元量一代,师从名师毛敏仲,技艺犹精,琴音通玄,已然冠绝四海。

  那故宋的教坊本来设在东京汴梁,当时分为大曲、法曲、龟兹、鼓笛四部,到南渡后一度荒废,却于绍兴十四年复置于临安,扩为筚篥、大鼓、杖鼓、拍板、笛、琵琶、筝、方响、笙、舞旋、歌板、杂剧、参军十三个部色,各设部头或色长。

  那汪元量相貌堂堂,儒雅清峻,不止精通琴筝,更是满腹经纶,还作得一手好诗,犹擅以诗叙史,颇有前唐杜少陵之遗风。

  汪元量自此每日进宫,为天子抚琴弹曲,不久便深得荣宠,那度宗可以一日不渔色,却不可一日不听汪元量之琴音,只是终因身子早已为色淘空,整日干咳不止,病势极难恢复。 

  这一日上下,度宗一反常态,精神忽然极好,不但能自己起身下榻,更到御苑中走了一遭,又突然来了兴致,便立即命人唤汪元量来翠寒堂抚琴。

  那汪元量所携之琴亦是宝物,乃本朝名家金公路所制,其师毛敏仲亲传,以上好松杉木为面底,金银珠翠珊瑚而制的“八宝灰”为胎,鹿筋做成七弦,名曰“倚月”。

  但见汪元量摆好琴后,指尖流转,音韵便似涓涓流水而出,乃是东汉蔡邕的《幽思》,度宗听的心神俱驰,如痴如醉。

  一曲过后,汪元量指锋一转,琴音便由原本的柔美婉约变得正气浑然,却带着一股怨诉伤悼之情,正是千古大贤孔夫子的《陬操》。

  曲音终了,度宗大悦道:“元量,此曲朕从未听过,却是什么名字,何人所作?”

  汪元量正色道:“启禀官家,此乃孔圣人之《陬操》,乃因当年赵简子听信谗言,无端妄害窦鸣犊、舜华二位贤大夫,圣人于祭奠伤怀时所作。”

  度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类曲子倒比平日里听的好些,元量你今日便可多奏几首。”

  汪元量道:“遵旨。”当下再奏一曲,韵调雄浑悲壮,气度非常,却是李太白的名作《关山月》,只听他边奏边唱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度宗怔怔的听着,忽的流下泪来,慨然道:“本朝太祖当年振长策而御宇内,一平五代烽烟,想来便是此种气势,怎奈朕无德无能,竟至如此地步,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无怪当日太庙之中,太祖皇帝要怒目以对。”

  汪元量叹道:“自古一切皆有定数,官家多虑了。”便再奏一曲,音韵更加苍凉悲壮,恸人肺腑,正是本朝南渡初期一代大儒于湖居士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只听他奋然唱到: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首词相传为酒宴上所作,当时宾客们听后纷纷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度宗听罢,想起眼下时局与自己历年所作所为,不由顿有感悟,泪如雨下。

  汪元量亦是大哭拜倒,大声道:“臣斗胆,请官家罢免贾师宪,治其误国欺君之罄竹重罪,重用有为之能臣,力图振作,方可恢复我大宋国威,不叫江山沦于异族膻腥之手。”

  度宗一时大怒,拍案斥道:“汪元量,尔不过一介小小伶官,竟敢在朕面前妄言谗污当朝执宰,竟不怕被诛九族么?”

  汪元量泣不成声,却凛然道:“臣句句是实,纵便一死,亦无所惧。”

  度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 

  这时陈简忽然也在一旁跪下,流泪道:“汪元量所言句句属实,老奴本是内臣,不便言及朝政,只是现下时势非常,却不敢不说。当年贾太师欲陷害江国老,隐瞒襄樊危局,便故意进谗,害死江婕妤,天下莫不冤之。”

  度宗厉声道:“尔等一个阉贼,一个伶竖,安知国事乎,竟敢在此胡言乱语,真是狂悖之甚,罪无可恕。”

  陈简泣道:“那时襄樊已被困三载,城中几次遣使往返,贾太师只瞒了官家一个。后来江国老看不过,便求婕妤进言,被那贾太师知之,便使黄门吴兴诬言谗构,后来又捏了一份罪状,将他杀掉灭口,意图便是要谋害婕妤与国老,此事满朝皆知,只是碍于贾太师的威势,谁也不敢多言。那江婕妤一向清白和善,恪守规矩,大内宫禁又如此森严,若出此*之事却怎能不为人察知,何用他贾太师来报?”

  汪元量接着道:“襄樊二城苦撑六载,期间朝廷虽然发兵,那范文虎殿帅却屯军郢州,一次未出,整日饮酒狎妓,又处处掣肘李庭芝大人,此事天下皆有所闻,岂料贾太师不但不治范殿帅之罪,反与美差,四海万姓无不切齿。” 

  度宗一时无言,静静思量当年旧事,不禁越想越疑,便道:“汝等所言当真。”

  陈简道:“千真万确,当年江婕妤与国老便是正是在此翠寒堂议事,国老明知不可为,却泣请婕妤入谏,有不少宫女黄门都曾看见。”

  汪元量又泣道:“上月之时,那北虏元廷昭告天下,声言贾师宪毁约害民,已集结数十万大军,不日便会南渡而来,怕是贾太师此番又瞒过了官家。”

  度宗听罢,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口中不住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便不禁想到近日来种种异事,又忆起昔日江万里、江婕妤、陈文龙、黄镛、黄震诸人的进言,以及福王、太后所说种种,一刹那间,突然明白过来,方晓自己这十年君临天下恍如一梦,其实便似傀儡一般,却不知四海之内,有多少人会暗地讪笑讥讽,又惹得多少人淋漓痛骂,那北方大都朝堂之上,忽必烈君臣更不知会何等轻视不屑。

  料及此处,度宗心如刀绞,浑身乱颤,忽觉得喉头发甜,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口中大叫道:“师相误我!”说罢仰天便道,昏厥过去。

  陈简连忙抢上,大哭道:“官家,官家!”

  汪元量亦是大惊,只不住叫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是夜,度宗终因病势沉重,驾崩与大内勤政殿,时年三十岁,此时为咸淳十年七月癸未。 

  《宋史》中有评传云:“宋至理宗,疆宇日蹙,贾似道执国命。度宗继统,虽无大失德,而拱手权奸,衰敝寝甚。考其当时事势,非有雄才睿略之主,岂能振起其坠绪哉!历数有归,宋祚寻讫,亡国不于其身,幸矣。”确为度宗一生写照。

  丧后至八月己酉,礼部上谥法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庙号度宗,立祭室于太庙理宗神位之侧。

  度宗当时遗子三人,嫡子隰,年四岁,母全皇后,长子建国公昰,年七岁,母淑妃杨氏,少子永国公昺,年三岁,母修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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