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廉道:“既如此,兄长便留在这里,正好本郡四境中尚有不少公田无人耕种,正可命军士往屯之,兄长还是先快快回家料理老夫人的后事为重。”
天祥叹息道:“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国事却终究为大,家中事尚有诸弟处置,还望朝中有人说话,须要快快入京才好。”
当下欧阳廉命本郡官吏引赣州兵去公田安置,邱公公盘桓几日后自行回京,天祥安抚好军心,便带上几位幕僚,匆忙赶往富川庐陵家中去了。
一进院门,文天祥便看见女儿环娘正领着幼弟道生在院中玩耍,两人虽身披重孝,却终究是孩童天性,哀伤过后便很快恢复了昔日的活泼烂漫。
环娘一见天祥,立时欢喜道:“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天祥平日里虽是忧国忧民,时时以大事为己任,此刻见到自己的一双小儿女,人父之情怀却再也难以抑止,便上前一把抱住道生,又拉过环娘。
这时,天祥六岁的长子佛生正从后屋出来,一见爹爹,虽是难掩喜悦之情,却不似姊姊弟弟这般撒娇亲昵,只是跪伏于地,恭恭敬敬道:“孩儿见过父亲。”
原来佛生虽年龄不大,自幼却爱读圣贤之书,那些古时贤者的风雅礼仪早已根植于他小小的心中,是以平日行事恰似小大人一般。
天祥身后那一班僚属见佛生如此可爱,都不禁莞尔微笑,天祥心中亦乐,便吩咐儿女们向一同前来的陈继周、高潭等行礼,又引他们于堂中坐下,命仆人端来茶果点心,自己忙往后堂见母亲妻子去了。
文天祥之母曾德慈此时年事已高,近日又劳烦于继母之丧事,竟染上了风寒,不能起身劳碌,儿媳欧阳氏正侍奉于榻前。
出山(四)
文天祥一见母亲,立时大哭拜倒,哽咽道:“孩儿不孝,不能日日侍奉母亲。”
曾氏见爱子归来,心中喜不自胜,口中却道:“拙言,汝堂堂男儿,岂能整日在家,自是应当去行大事,建功立业。”又道:“汝不在家中时,大小事多是有赖儿媳了,汝能得此贤妻,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之福。”
天祥仔细端凝欧阳氏,发现妻子的鬓边已是青丝变白,脸上皱纹也多了许多,心中不由又是疼惜,又是感慨,柔声道:“真是难为你了。”
欧阳氏眼中含泪,低声道:“这些都是分内之事,相公不必挂怀,何况王家妹子也多有帮衬,连祖母去世后的仪容服饰,都是她与我一同打理的。”
原来文天祥除正妻欧阳氏外,尚有一妾王氏,原为村中馆学先生之女,后来父母俱丧,一时孤苦无依。曾德慈看王氏着实可怜,便将她领入家中,待之如女,及至王氏长成,十分倾慕于天祥文采胆略,便情愿为妾。
那故宋之时,士大夫蓄妾乃是再平常不过之事,连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学士也不能免俗,他除了有两任正妻王弗与王润之外,家中尚养着不少侧室,其中最出名的便是一起宠辱与共的王朝云,更为其生下幼子苏遁。
天祥纳妾之后,甚觉有愧于妻子,又怕二人不和,此时见欧阳氏不但毫无妒忌之心,还待王氏如姊妹一般,心中更是感动。
从母亲房中出来后,背后忽有人喊了声:“爹爹。”天祥定睛看去,正是长女柳娘。柳娘自幼蕙质兰心,乖巧懂事,又喜好读书,一向被文氏夫妇引为掌上明珠,此时已然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出落的娉婷标致。
天祥平日最是宠爱柳娘,此刻一见,心中既是高兴,又有欣慰,便道:“柳儿,爹爹常年宦游在外,却不曾留意你已长的这般大了,倒是该寻个好婆家,也好了却为父的一桩心愿。”
柳娘一听,顿时面颊飞红,低头嗫嚅到:“外面来了许多叔伯,厨房里几位婶娘恐怕张罗不来,我去唤小娘同去帮忙。”说罢急急走了。
不多时,那文壁与文璋得知长兄归来,便匆匆从县里赶回家中,孙实甫也与天祥的次妹婿彭震龙备了些上好的菜蔬与素酒,却只因家中新丧,不便食荤腥。
午间时,众人一同开怀畅饮,席间多谈国事,免不了痛骂奸臣与北虏。之后数月之间,文天祥处置完祖母身后事,便一连写了几封奏疏,找心腹军汉送进临安去了,除此之外,便是侍奉在老母床前,与诸人探讨些兵法军略,又教了儿女不少诗书文章,却也难得享受了片刻天伦之乐。
便在文天祥归家之时,国事却益发艰难,先是阿里海牙自鄂州南下攻略荆楚之地,在巴陵大败宋安抚使高世杰,又追降其于桃花滩,接着兵临岳州城下,逼迫总制孟之绍投降。夺取岳州后,阿里海牙又以火攻破沙市,守将司马梦求不屈,自缢殉国。
当时京、湖宣抚使朱祀孙及制置使高达手握重兵,本可尽力一战,此刻却都贪生怕死起来,便遣使请降,卖国求荣。此二人投敌后,荆湘一带再无兵力与元军抗衡,由此郢、归、峡、常德、澧、随、辰、沅、靖、复、均、房、施、荆门各州县及苗蛮诸洞,无有不降,荆楚全境遂尽落于元人手中。
阿里海牙捷报频传后,忽必烈大喜,便派出礼部尚书廉希贤及工部侍郎严忠范赍书南下劝降,途径浙北独松关(今浙江省安吉县独松岭上)时,守将张濡毁书杀死严忠范,将余人羁押,廉希贤又惊又惧,很快背疮发作而忘。
消息传至临安,陈宜中与留梦炎大恐,忙遣使修书赴元营致歉,伯颜再派议事官张羽随宋使南来,到了平江府,又被军民杀死,由此伯颜及阿术等大怒,攻势日紧。
此时幸好李庭芝与姜才等死守维扬一带,与元军互有胜负,牵制住了阿术与张弘范等诸路兵马。
王爚与黄镛、陈文龙等见局势危机,急请朝廷发兵。太皇太后见各地战事不利,丢土失城,心中也是害怕,当下封张世杰为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诸军,命其北上阻击元军。
原来张世杰先守郢州,抗拒伯颜,后来伯颜从了吕文焕计策,避开世杰,绕道浮汉入江,进而连克鄂州、江州等重镇,威胁江左。张世杰见战局变化,自己困守孤城已是无益,便将守城重任交与方遇龙等人,自己率军进京勤王,又于途中收复饶州,方晓江万里死讯。
世杰走后,阿里海牙攻城甚紧,方遇龙中流矢牺牲,余人无胆,便开城投降。
张世杰奉命北上,分三路进军,一度收复常州、广德等地,德祐元年七月间,宋军进至镇江府金山、焦山一带江岸,世杰遂召江都统刘师勇、知泰州府孙虎臣等率舟师来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出山(五)
刘师勇本为忠烈之人,当年随似道兵败丁家洲后,心中不忿,恨元人入骨,此时一听世杰要与元军决战,自然欣然前往。
孙虎臣自丁家洲惨败后,为千夫所指,又由步帅降为知府,好在他与陈宜中平日多有交情,自己又是武将出身,方才捡了条性命。似道死后,虎臣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此时接到张世杰之命,倒是真心想戴罪立功,为自己搏回些声名。
听闻宋军将至,阿术亲自率军前来迎战,与镇守镇江的右丞相阿塔海、参知政事董文炳列舟师于长江南岸的西津渡,并命张弘范攻取镇江西北的珠金砂,以扼上游之势。
张世杰与元军多有交手,深知凭自己的兵力加上平江、泰州二军亦不足以取胜,便修书两封,分别联络当时身在常州的殿前都指挥使张彦与李庭芝,定下日期,约他们共同出兵与元军决战。
两军对峙时,阿术与阿塔海、董文炳等登石公山(今镇江象山)观宋军水师时,却见张世杰以十舰为一舫,并用铁锁相连。
董文炳大喜道:“张世杰乃是步军将帅,哪里习得水战,昔日周郎在赤壁以火攻大败曹孟德,便是因魏军以铁锁联舰,行动不便,今日张世杰军势不及曹公,却还敢用此招,焉能不败?”
话说当年那赤壁之战,《三国演义》中说是庞士元先向曹操献了连环计,已至魏舰着火后不能散开,便如自缚一般,由此大败。其实据《三国志》等当时史料记载,庞统一生短暂,并未真正参与赤壁之战,演义中的故事本是罗贯中的艺术加工而已,但曹军用铁锁将战舰相连倒是真有其事,如今张世杰效仿,确属一大失招。
那金山、焦山俱为扬子江中的岛屿,两山都高不过百米,其上各有寺庙,民间有俗语说金山“寺裹山”,焦山“山裹寺”。那金山寺尤其知名,并在后世《白蛇传》、《西游记》等故事传说中经常出现。
几日后,世杰与张彦、李庭芝约期已到,却不见二军动静。原来扬州离镇江颇近,阿术料到张世杰要向李庭芝求援,便早早调兵遣将骚扰维扬一带,使庭芝不敢轻易出兵。那张彦却是私心颇重,深恐此战若败,不免对己不利。
到了七月初二,忽有千余精选的蒙古劲弩手登上巨舰,朝宋军齐射,一时箭如雨下,张世杰猝不及防,手下兵丁伤亡甚众。
就在元军放箭之时,阿术命万户怀都于沿岸布阵,以防宋军突击,又命汉军万户刘琛攻取焦山东北夹滩,以绝对方后路。同时董文炳与万户刘国杰自焦山南麓挥兵而进,分攻宋军左右翼。一时之间山声震天,元军虽然势大,张世杰与刘师勇等英勇奋战,倒也抵敌得住。
孙虎臣本在丁家洲时落荒而逃,全无半点胆色,此时受尽白眼羞辱后却也硬气起来,血战中兀自不退。
阿术见宋军抵抗顽强,便使出杀手锏来,命麾下弩手箭士一齐放出火箭,又在箭矢顶部涂上西域火漆,故而威力极大,遇木而着。
那火漆便是今日全世界重要能源之一的石油,那时距离工业革命尚远,石油还未发挥出巨大用途,倒是因其易燃性在武器制作方面占了一席之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以石油为原料所制的“希腊火”,拜占庭人用它为武器屡次击败鼎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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