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芳姓梁,本来是叫二丫的,前些年天灾**,兵荒马乱,失散了家人,流落到香山,给自己扎了个草标,要不是被姑娘发善心买下,早都指不定被哪个人伢子忽悠到花街柳巷去了,从黄毛丫头到如今二七年华,以老杨挑剔的眼光看怎么也算是个小美人。
当初唐老太太给李正仪张罗的亲事没了着落,等老李都成剩男了,还一度想着把秀芳嫁过去,然而不提年岁差的大些,就李正仪那副嘴脸,几次想给儿媳妇说做个主,让秀芳嫁了,却没说出过口来,还想着再等两年看老李的人品会不会提高,推人入火坑的手法不是一个吃斋念佛的老人家做的出的。
当然,秀芳自个儿也没想过嫁人更别说对象还是李狗才,照她看来自己还是小姑娘,夫人的恩情还没报答呢。
许是同时寄人篱下,又或还看着杨彦昌长大,小姑娘和彦昌的关系倒更加亲昵些,私下里,“姐姐长,弟弟短”家里人都知道却也没什么意见。
有些是秀芳说给他的,更多却是杨阿伯叨叨的,翻弄着记忆,越过天井,前厅里便宜姑父yīn郁着脸正和姑娘说着什么,看见二人走进,齐齐闭上了嘴巴。
唐老爷,单名一个耀,字正光,已经三十有六了,当年若不是家逢巨变杨氏也不会嫁给比她大了十岁不止的老唐,更别说当时的老唐刚刚死了原配,传说还是个假公鸡,好在姑娘嫁过来老唐就送走了两房小妾,再往后调理得当,终于生了雀儿这么个宝贝,据说生意也有了几分起sè,唐老爷更是爱护着这个带着福气的夫人来,嗯,据唐老太太说这就是旺夫!
唐老爷一个月里一半多时间都在广州,这次如果不是发生这么个事儿来还没到他回家的时候,让家里慢慢没落的生意起死回生,趁着这两年茶市回暖的机会,赎回西关的老屋是他生娃娃之后最大的梦想。
对着姑娘眨眨眼睛,杨彦昌正开个头“姑…”
唐耀摆摆手,“彦昌,本来说好再给你吃上两天安神补脑的药就该去学堂读书了,但刚才刘先生让人传话过来,说他父亲昨个儿跌伤了腿,大夫还说有些许惊吓,得暂时休课,稍有好转会再来通知的,所以这往后几rì你就在家好好看书吧,嗯,跟着老赵学学武,让身子骨也更结实些。”
敬语还没出口就被唐耀的一串子话堵了回去。
“好的,彦昌知道了。”脑子里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坠着花白发辫,抚着胡子摇头晃脑看大戏的身影来,却加了句“不知老夫子的身体怎么样,姑父,孩儿想去看看先生。”
唐耀一听这话乐了,转过头对嘴角含笑的杨氏说道“哈哈,还是夫人看的准啊,我们彦昌第一句话就是要去看先生,夫人教导有方啊,哼,同是跟着姑姑的晚辈,不提吃喝拉撒几年的香火情,单单顾着一分血脉情谊,若是有彦昌的一半那畜生也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真真一头白眼狼!”最后一句话让唇上一撇胡子都抖了抖。
“好了,好了,不用抬高我了,毕竟是亲戚,娘以为浪子回头招进屋来无可厚非,彦昌因此而受伤,娘也是心疼的,我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老爷可见到这几天我对娘有什么不敬?”杨氏一个白眼飞过去。
被戳破窗户纸,唐老爷干笑两声,也不尴尬,却道“秀芳,还不快去添茶给夫人。”赶忙转个话题,对在一旁作无辜状的杨彦昌说,“好小子,看姑父笑话,你能想到的,姑父自然也知道,赶明我得去广州,这次赶得急了些,等我回来带你一起去看望刘夫子,人家都知道你自个脑袋后边还肿着,晚两天无甚大碍。”
昨儿刚知道李狗才混在哪片,此时乍一听“去广州”这三字,顿时把刘老头放到一边,想也没想,一张口,“我也去!”
这话刚一出口,杨彦昌只恨不得抽自己,自己都知道那李正仪的事了唐家人缘不差怎会没个通风报信的!
哪知道,唐耀却问“我去照看生意,你去干什么?好好养着!”
偷偷瞅瞅唐耀脸sè,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看样子压根没想到李正仪身上去。
杨彦昌眼睛一转,试探道,“我的伤早就好了,也不疼不痒的,好久没出过门了,再说好不容易休几天课老在家里闷着,人都傻掉了,上次去省城都是年前的事了吧?”再给老唐夫妻两放放电,许是那个“傻”字触动了姑娘的心,谁也不想真出个读书读傻了的愣头青,终究是同意了,至于唐老爷,嗯,我们要理解“气管炎”的优良传统,我们源远流长。
按着杨彦昌前世的所见所闻黑社会一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而见了好处断断没有放过的道理,更何况这次癞皮狗一样的李正仪非但没捞到好处反而伤了自己,怕是不会甘心。
虽然唐家顾着那点藕断丝连的香火情碍着面子,没有报官,但指望李狗才感恩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事儿,这李正仪混的虽是一百年前的黑帮,但这xìng质其实没啥区别。
再说这老刘是小彦昌的老师,又不是我老杨的,迟几天看看尽个心力也算仁至义尽!
传说李狗才受了伤也不知有多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可不是说小人的,万一杀个回马枪,估摸着就不是带着一个人来了,唐家人丁加起来还没俩巴掌,怎么挡?
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说“窃玉偷香,先得看脸”,小偷行窃都知道踩点,想要趁早了结这祸害不去瞅瞅怎么行?
杨彦昌并不知道徐小胖的大伯压根就没给唐家一伙人说,早就猜到唐耀定会顾忌着老娘的面儿不会告官,说了徒然惹人恶心,不如不说,竟只是自己暗暗留着心眼,打定主意盯紧了坊间巷口的生面孔!
而唐耀做了十多年生意怎会不知个人心险恶,除了拜托邻里多照应着点,早早就知会了赵阿伯留意着,杨氏也是时时顾着生人的,而坊里几个瞎转的混子也答应不会让唐老爷的酒钱打了水漂,更别提公所里常年喝着唐家免费茶叶的几个搭半边脸的亲戚了,唐家人,甚至小半个从善坊都在杨彦昌不知道的情况下绷紧着…
第六节 西关
从来没想到区区不足百里的旅途竟然这么漫长,这么累,昨儿一路上受够了马车的颠簸,除了可以极目的一个连一个出现的村落,一座跟着一座矗立的宝塔,珠江三角洲百年的沧海桑田愣是被他给错了过去,还没到广州在马车上就迷糊了过去。
杨彦昌起个大早便迫不及待的出门了,以一个古人的身份贴近一个真实的古城,无疑是令他激动的,当然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跟班,赵虎,赵阿伯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八了,也唤作虎头,在西关唐家茶庄里以学徒的名义干着保镖的勾当,杨彦昌闹着要出门,唐老爷的生意正忙陪不了,他自然被唐耀派出来做个贴身护卫。
“郡城之俗,大抵尚文,而其东近质,其西过华;其南多贸易之场,而北则荒凉,故谚云:‘东村西俏,南富北贫’。”
从十三行时代开始广州的经济中心便不再属于内城了,古老的城墙外延至珠江岸边慢慢开始繁荣起来,而广州西门外的西关从道光伊始大片的良田变成了民居、商栈、道路,在上海还没有取代广州成为中国最大的口岸之前,这就是西关的黄金时代也是广州的黄金时代!
而唐家传了三代的茶叶铺子就在这里,据说原本唐老爷的祖父在离着不远的旧宝华①置办的还有宅子房产,不过在英军攻破广州城那年就卖掉了,还差点顺手结果了这家铺子。
“可惜在城外不然可得见识下老夫子口中的大书院了,啧啧,换成将来的单位怕不得有个三四平方公里吧,大学见得多了,古代版的还真没见识过。”杨彦昌驴友情怀有些膨胀。
“不过话说回来,记忆里过年才见过赵虎头,这怎么好似又壮了几分,赵家这爷两一个比一个剽悍,生在江南这地界也真算是奇葩了,赵虎头老实巴交认个死理还能打,跟着我刚刚好,万一遇见那老李,忽悠两句保管教他只往上冲,嘿嘿,最好直接把老李打他个半身不遂,一劳永逸啊…”心里嘀咕着,杨彦昌眼角不怀好意的扫过身边的壮硕少年。
“凼凼转,菊花圆,炒米饼,糯米团。亚妈叫我睇龙船,我唔睇,睇鸡仔,鸡仔大,捉去卖。卖得几多钱?卖得三百六十钱。”
几个小娃娃在街边追逐着唱着歌谣,手中拿着料泡偶尔的几声鸣响应和着清晨的西关街头巷尾的喧嚣,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或许会有几个轿夫矫健的扛着轿子稳步却不失迅捷的走过,令人无法相信他们的速度,再或者忽然出现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悠哉的走在这道旁挂满了木质店牌的街道上,杨彦昌目不暇接中却蔚然一叹,满街的长辫,古老的稽首礼,一切亲切又陌生,这十九世纪的中国。
即使被上海拿走了最美的华冠但清晨的西关繁荣昌盛,街道上的老百姓们看着洋人们畏缩的目光,“殖民sè彩的繁荣就是这样的吧?一如这畸形的帝国!”杨彦昌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位很愤青的初中历史老师来。
…
“少爷,我们走吧,再往前就是华林寺了,那边还有些田地池塘,听说有几家豪商正在那边盖院子,这段时间就属那的变化最大。”
杨彦昌正蹲在街头研究着小贩摊上的料泡,这种用玻璃吹成的小馒头似的泡儿刚刚就被几个孩子吹着,爆破开的一下还把他给唬了,瞄了眼说着这话的虎头,顺口又衔着那小管呼吸几下,薄薄的玻璃便响动起来。
“这样薄的一层怕是一使劲儿就得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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