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高扬被迫回国宾馆过了一夜。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他情绪低落。面对他的主人执意安排的等候在机场路两边的东德人,他在汽车里沉入梦乡,以此来表示他的抗争。赫鲁晓夫从他的座位上转过身,轻声对我说:“当初我在卡利诺夫卡工厂工作时,有一个德国工匠,叫米勒。一年夏天,他携在德国的未婚妻一起返回。他平时津津乐道地说,结婚前决不会碰她一个指头。这件事传遍全厂。我的一个朋友瓦斯卡瞅见机会来了。整个夏天他跟这姑娘泡在一起。你瞧,沃尔夫同志,德国人事事较真儿未必是好事。”
无疑,赫鲁晓夫可以显得很粗俗。由于自身文化理论水平有限,加之对世界其他国家缺乏了解,他看不到自己国家的严重缺陷。同时,他对秘密报告引起的广泛后果也缺乏足够的认识。到头来他仍牢牢地与旧体制及其思维方式挂在一起。但他是一位有信念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个官僚,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他常常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不惜牺牲外交上的优势。 到了1956年时,超级大国之间的争夺很像是布莱希特在其话剧《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里对30年战争的描绘:不推自动。双方的军火商、政客和情报机构在这一蓬勃发展的行业中大受其益。
1956年4月底的一天凌晨,我被佣人从睡梦中叫醒,告诉了一个不寻常的消息,“部长正在花园门口等你。”我马上警觉起来。透过窗帘中间的一条缝隙,我看到楼下停着一辆大众汽车厂造的老式甲壳虫牌小汽车。我疑心更重了,因为东德的部长们出门一般是不坐这种车的。我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上了膛的手枪,塞到睡衣口袋里,然后走下楼梯,来到前门。 体态臃肿的沃尔韦伯站在面前,嘴里叼着一小截吸剩的雪茄。我一边向汽车走去,一边问有什么事。他解释说,他也是被苏联人打来的紧急电话叫醒的。为节省时间,从邻居那儿借了辆车,没有带警卫和司机。“快走,米沙。你简直想不到苏联人的发现。”
我们开着这辆吱吱呀呀的老爷车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奔舍纳费尔德机场。距美占区分界线大约500码的地方,借着灰蒙蒙的晨光,看到一堵墓地墙外有一小群人。一半是苏联士兵,正在起劲地掘地,其他人在一旁观看。我认出他们都是莫斯科军事情报局驻柏林的高级军官。一条秘密隧道刚被掘了出来。
士兵已经挖出一条深沟。我们好奇地看着他们跳进沟里,切开埋在土里的一个管状的金属结构。里面露出一扇金属门。上面的锁已被士兵手上的切割枪发出的高温溶化。门被使劲地拉开了。士兵和排除炸弹人员悄然无声地跳了下去,检查洞内是否有饵雷,但什么也没发现。修建这条通道的人当初没想到有人会发现它。先下去的人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走进一间面积相当于宽敞的书房的屋子。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四面墙上环绕着一股股仔细加以区分的电缆线,每股电缆上接回另一端的主电缆之前安有一个扩音器。讯号经过接收和放大,被输送到500米外位于西柏林的一幢特别建造的小房子里。这是一个绝妙的地下监听站。
事后我才从苏联同事那里详细了解到这条隧道内设备的先进程度。原来美国人发现这一带地下埋有战前铺设的通往如今是东德南部地区的主电话线缆。其中三条线成为军用专线,包括一条联结莫斯科与位于柏林南边温俾多夫的苏军总司令部的所谓韦切线(俄语“高频”的缩写)。
无需任何想象力即可看出,这是一个情报人员梦寐以求的事。美国人可以借此监听莫斯科国防部与苏军在东欧的最大的军事基地……位于卡尔绍尔斯特的东柏林基地之间关于武器装备、物资短缺、技术缺陷以及新研制的武器技术的代号等方面的谈话。此外,还可以窃听到作战计划和苏军内部就一直面临的经费紧张互相之间的争吵。
俄国人对他们自己的韦切电话线路极为信任。他们研制出了一种新技术,在电话线缆里面塞入里面充有压缩空气的细细的电线。电流通过这些细电线时若稍有减弱马上会显示出来。不管多么先进的窃听器,只要一安在电话线上,电流也会有所减弱。
经历过斯大林时代后,我从来不相信有窃听不了的电话线。今天我还是这样认为,即使在发现了这一秘密通道后,俄国人仍然对他们的电话专线笃信不疑。几年后发生的一件事说明了这一点。我去拜访克格勃在东柏林的头子时,他兴致勃勃地把电话听简递给我,让我与正在莫斯科办公室里办公的克格勃首脑安德罗波夫聊天。
英美两国的情报机构先在紧靠西德边境的一侧修建了一间小屋子,他们的人可以躲在这里截听往来的苏联通讯。小屋子的房顶设计成圆型;看上去像是一个气象站,目的是为了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它真正从事的地下活动吸引到屋顶上来。
为了解决窃听电话时电流会略有减弱的难题,英国工程师为三根大电缆中的数百条电话线的每一条安了一个微型音频放大器。这是一个技术上的奇迹。我想,如果不是通过克格勃得到线索的话,单凭我们自己是不大可能发现这条通道的。
借着一道微弱的手电筒射出的光,我们在漆黑寂静的隧道里摸索前进。一块白纸板从我眼前晃过。我用电简对准了它。在这条隔开两个制度和两种意识形态的地下分界处,某个不乏幽默感的情报人员放了一小卷铁丝网和一张硬纸板,上面用黑钢笔写着:“这里是美占区。”我这个中央情报局的主要敌手之一在这里居然欣赏起了美国情报人员彼此之间开的玩笑。那天早上,我第一次掐了自己一下,弄清是不是在做梦。
不过这一情报上的杰作有一点缺陷,哪怕是最优秀的技术人员对此也无能为力。苏联人通过潜伏在英国情报机构的优秀双重间谍乔治·布莱克,从一开始就掌握了这通道的情况。虽然苏联人自己在谈话中注意保密,却一直对我们封锁消息,结果我们毫无戒备,谈话被西方窃听。令人遗憾的是,苏联人的这种行为并不稀奇。对他们来说,情报通常只是单向流动。
我隐约地感到,西柏林有一个身居要职的英国情报官员是苏联人的间谍。详细情况苏联人自然守口如瓶。可他们的一位将军一次忍不住向我吹嘘说,英国情报机构里有个重要的间谍归他管。苏联想让美国人完成这一杰作,以便可以对美国人的技术水平作出评估。美国人果然中了自套。苏联情报机构对这个监听站监视了大约卫年后,才戳穿了这一秘密。
1961年,布莱克被捕入狱。5年后,他从伦敦的监狱奇迹般地越狱达到苏联。虽然他在莫斯科定居并建立了新的家庭,苏联人仍然不放心让他外出旅行。最后,他们终于作出让步,同意了布莱克休假的请求,送他去东德安全部在波罗的海乌瑟多姆岛上的一处疗养胜地。布莱克先后访问过4次东柏林,每一次都有克格勃人员陪同。我请他跟我们正在受训的学员谈谈他的不平凡的间谍生涯,希望借此在共产党国家的情报团子中培养一种集体意识和荣誉感。
布莱克第三次来东德时,克格勃的陪同人员似乎不再那么紧张,允许他的俄国妻子与他同行。布莱克还提出想单独见见我。我俩年龄相仿,见面后谈得十分投机。他说话留有分寸的英国人的表达方式尤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俩在宾馆调侃儿的同时,他的妻子外出采购,享受商品相对丰富的东德国营商店。布莱克是一位出色的语言学家,能说流利的阿拉伯语,法语和荷兰语。现在又加上了德语和俄语,不过可以听出英国绅士的口音。显然他是在剑桥大学时养成的。
布莱克告诉我,修隧道的主意最初是英国人想出来的。他曾任英国情报机构驻远东情报站副站长。卸任后,他从朝鲜回到英国,参与了在维也纳搞的一项类似行动,即从位于维也纳西默林大街上的英国宪兵司令部挖一条隧道,直通苏军代表处驻地。这项计划遇到技术上的困难,但似乎很有希望。因为他参加这项计划,上面让他与美国人共同研究柏林隧道的可能性。
布莱克越狱逃到莫斯科后,我与他在我弟弟康尼拍的电影《妈妈,我还活着!》的首映式上又一次见面。我弟弟也在场。这部电影讲的是关押在俄国的德国战俘的故事。那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夜晚。我和布莱克畅谈俄国电影和书籍。虽然他已离开间谍这一行,谈及以前的经历时,还是显得相当谨慎,不愿多谈。不过他向我坦白过,在莫斯科有菲尔比这么个朋友对他是个极大的安慰。我当时强烈感觉到,布莱克对别人把他看做是无情无义的间谍痛苦万分。他希望自己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还感觉到,虽然布莱克忠于苏联的事业,却不肯承认自己像他的国家称他的那样真是一个叛徒。他好像不如菲尔比聪明。我同菲尔比也认识,而且对他极为佩服。我理解他们俩人为什么坚信社会主义制度,同时我们对莫斯科搞的所谓社会主义都看不惯。菲尔比和布莱克好像国寻到知音,可以倾诉衷肠感到如释重负。早在戈尔巴乔夫之前他俩就坚信,社会主义国家可以自我改革。
尽管菲尔比和布莱克都被安排在可以发挥自己专长的工作岗位上,然而尽人皆知,在西方工作生活了这么久的间谍撤回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尤其是回到像苏联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的国家。菲尔比比布莱克更外向,与人交往时显得潇洒自如。他也曾先后几次来东德度假,一次与老朋友畅谈到深夜。在莫斯科生活了几年后,他对苏联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他常当着我的面激烈地批评苏联经济一团糟,国家领导人严重脱离群众。英国人一向认为他们先发现了诸如劣质消费品和官僚习气这类现象。
我觉得很可笑。菲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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