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史不会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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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史不会萎缩-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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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人对冯、阎责骂,或者甚至把蒋介石骂在一起,总之就是军阀逞凶,意气用事,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没有什么好讲的。  可是这次事情既已发生,则必有它的前因后果。三个、五个人没有见识,自私自利,还可以说得通。但是动员的区域牵涉十余省,死伤人数超过20万,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释的了。难道这140万人里面所有的军官都是利令智昏,或者他们全部被蒙蔽?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当日农村人口过剩,骤看起来这说法不近情理。今日大陆的人口超过10亿,1930年最多也不过5亿。为什么今日农村还能维持这么多的人口,60多年之前就维持一半还感困难?其原因则是耕地零碎,土地没有经济地使用。同时农民放债收租及于远亲近邻,收成不好的时候负债的农民被排挤,只好离开家乡找出路,所以到处都有剩余的游民,他们在城市间寻找工作不得,只有当兵,否则落草为匪。我小时候在湖南长沙就亲眼看到各部队的军士,张扬着〃招募新兵〃的旗帜,临街招兵,而立时就有人应募。北伐期间中国军队由140万膨胀到230万,只是增加容易,裁减困难。士兵和下级军官既已在军队里拼过一场两场命,就指望在冒险之中打开出路。中原之战可以说是由下层不愿被裁,向上级所构成的压力激成,一方面也可以说是100多万人互相竞争,显示个人应当被留,而不当被裁的表现。我初在美国上大学时,听到一位教授讲中国人命不值钱(In China;life is cheap。),心中就觉得非常气愤,想着谁卖命给他?后来听到朋友说四川军阀部队在冲锋前挑选敢死队,确曾把银币成堆地摆着做犒赏,功成之后立即领钱。这已经是要人卖命了。不料后来读到一段史料,提到蒋介石在广东打陈炯明也曾采用同样的办法,惠州城之攻克,即曾采用此办法。这不是我们讲历史的人毫无记挂,可以信口提出心安理得的,只是今日业已事过境迁,我们回忆到六七十年前的国步艰难,才能对眼前的问题另有看法。回头再说1920年间及1930年间的内战,旁的条件不说,要不是当日农民绝对的穷困,生活艰难,这样大规模的厮杀,不可能由少数的人随意指使,经常发生。  中国人至今还有20%不识字,民国初年不识字的可能在90%以上。各位记着我昨天讲到明朝财政税收的情形,也可以想像,识字除了读书、进学、中举、做官,或在衙门里当书算手之外,很少有用途。农民除了用人力打开出路之外,别无他法,孩子十岁左右就要帮着成人做庄稼之事,谁有闲情逸致送他们上学校读书?我在军官学校毕业之后,在1941年分发到部队里当排长,我手下36个士兵,就只有四五个能识字。我在部队里第一天就犯了一桩大错。我把口袋里一本小册子,亦即是这36个士兵的名册,要我的上士班长照名册点名,他一时面红耳赤,我还没有了解到问题之所在,直到他喃喃地说出〃不识字〃,才知道我的工作环境。从那第一天起,那个上士班长就把我当作对头,他以为我有意在士兵面前羞辱他。  迄至在军官学校里我们的想法,总以为军队里有纪律,下级总是俯首帖耳听上级命令。这只是一面的看法。另一面则触及群众心理与社会习惯,则上级无不迁就于下方。我当下级军官最大的困难,即是彼我之间没有共同的语言。这时候抗战已近四年,士兵已经确实知道我们在〃打仗〃,眼前有一个强敌日本。可是此外个人的权利与义务、责任问题、如何分工合作、纪律之重要种种抽象的观念,全部说不清也讲不通。那我们部队里靠什么维持?其答案乃是群众心理、传统意识形态、仗义气、讲面子、士为知己者死、原始英雄崇拜。要是排长能压制住班长,其他士兵就景服于排长,要是班长盛气凌人,反而欺负排长,则军队里的重心已不同于表面上的编制。各位再要回想:1930年的中央军是一支新突起的军队,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军和张学良手下的东北军都已经有了10多年、20年的背景,他们的组织系统上下之间都老早有了这种传统力量维持。新国家与新社会尚是一种抽象的观念,属于未来。个人的人身关系,一同拼过命的战友,对部下与遗孤的责任反而实际,不可抹杀。这些条件都属于社会学(sociolog)或社会心理学(sociopsycholog)的范围,可是今昔的学者很少注意。中原之战前冯玉祥向他的士兵训话,就提到南方人在欺负北方人,可见得各人对于当日内战的看法各有不同。   。。

(二) 过渡期间的社会与经济(2)
昨天我同各位讲到明朝的财政与税收,从这些背景上即可以看出,明朝与清朝不是我们今日所公认的一个国家。实际上这是一个无数农村拼成的大集团,皇帝的力量不来自军备,也不来自经济,而是因着意识形态的支持,他是一切威权的来源。表面上他的威权无限,而实际他能掌握的纵深极浅。民国成立之后,新政府无从承继到旧体制的威权,却先已受到旧体制里财政税收的限度所拘束。各位要明了:税收的沿革是这样的,并不是14世纪的赋税抽得轻,20世纪就可以加重。当初税轻,农业的收入早已支持大量的人口,也使远亲近邻层层剥削为可能,这种情形经过好几世纪,不能再由政府突然改变,说是过去税轻是一种错误,现在我们要实行加税。各位也记着:民国成立以来,国库囊空如洗,新型的收入像关税和盐税(盐税经过外人的解组,业已现代化)也都被外强把持,作为战败赔款与借款的担保,财政没有出路的情形,也是政局不能稳定的一大主因。  在很多国家田赋是收入之大宗,在英国和日本都在国家现代化的当头,发生决定性的功效。但是在中国既然这样的微薄,又分散而无法集中,只能维持省级单位的旧式衙门,有时省级尚只能让县级用作开销,自己另觅财源,说到军费更是可怜,很多地方只能靠卖鸦片烟,再不然则出自厘金。厘金创立于太平天国发难时,清朝政府准许各地驻军在防区内设关卡,对转口税值两抽厘,亦即千分之一,取其税率低。但是关卡林立,老百姓贩布卖猪都要付税,经过5个关卡就要付5次税,它和鸦片税捐一样,只有附近驻军作主,才有成效,其收入也是就地支用,不受中央管制。  综合起来,这是一种可怕的现象:军队的向心力不在国法与纪律,而在忠义的成分,亦即是私人关系与私人道德。军队的维持又靠地方上鸦片的贩卖与内陆的物品转口税,也伏下了〃地盘〃的观念。这两种成分加起来就是军阀体制。所以当日的军队统治有内在的原因,预先埋伏了若干军阀性格(当然与带兵将领的性格也有关系,但仍是这内在的力量强),中原之战也可视作政府企图中央集权,与这地方部队和省区部队的军阀性格冲突之表现。  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首先就想整理财政,寻觅新税源,也在上海新增了若干税捐,曾遇到外人的抵抗。我这里有当日英国人办的《字林西报》的一幅漫画,表示外人的反感。尤其国民政府收回盐税,曾遇到《字林西报》的抗议,因为盐税在北京时代已经用作外债的担保。  可是中原之战发生在1930年,隔1927年又已经3年,国民党又已经在江浙地区产生了稳定的力量,外商的态度也渐渐改变,逐渐希望当日之蒋总司令完成中国之统一。中原之战爆发之近因,乃是阎锡山在5月3日扣留了天津海关的收入。以前南京政府还在与北方通电,互相争辩。海关收入被扣之后,蒋即在5月8日北上指挥军事,和议到此绝望。还有一项局势之展开,至今为写中原之战的历史学家所忽略。当战事激剧地展开时,南京的财政部长宋子文曾于5月27日,在河南归德的总司令部发表谈话,强调军费不易维持。他说到过去军队随处作战、遇地征粮的方法已不适用,但是他的财政部筹款的办法,也已山穷水尽了。这种情形,非常特别,很少有作战期间自己的财政部长,自己暴露本方即将破产的弱点,而且这种呼吁又向外人提出。我的观察他的目的在唤起西方国家的注意,即对南京政府如不加援助,至少也应当不加阻挠。如果中国再又弄得四分五裂,各人都截留关税,对外商也没有好处。果然他的呼吁发生效力。两天之后,亦即1930年5月29日《纽约时报》登载了一篇社论,支持宋子文的言论,在我看来这与当年年底南京政府宣布废除厘金,实行关税自主,没有遇到外人之阻挠有关。  中国的关税一般称为〃值百抽五〃,其实这是一个大概之原则,各种品目有高下。只是自从与西方各国订立不平等条约以来,一直维持19世纪的价格与税率,海关的管制,也操在外人手中,其收入除去赔款与借款之本利外,只有剩余一部分,称为〃关余〃,才由英国人充当的总税务司拿去交中国政府。中国过去曾屡次要求关税自主,修改较合理之税率,也和美国订有合约,只是无法执行,直到中原之战后于1931年1月1日成为事实。对中国讲这是一件大事。与革新之盐税摆在一起,南京政府才勉强有一点像现代国家之财政与税收。所以中原之战,正面看来只是同类相残,损害了国家的元气,在侧面却并未缺乏隐藏着的好处。  国民政府希望全国确实统一的计划,因此一战只片面地做到。阎锡山部于7月被击败,冯军战线至10月才整个崩溃,但是中央军对二者都没有追击。这时候东北军也已进入华北,蒋、张同盟,张学良就任国民政府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蒋委托他对冯、阎军改编。冯玉祥从此无力再问鼎中原。阎锡山虽然失去平津地盘,也仍然能够控制山西与绥远,冯旧部如宋哲元、张自忠仍有掌握一省的力量。蒋介石能够确实掌握的地区只在黄河之南和北纬35°接近。这和北宋统一中国,留着吴越钱家半独立的姿态大致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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