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默行礼后暗示被吓得心魂欲裂的官员先行退下,关上政事厅的大门,冷静地说:“王,您看臣真的老了,当年力壮如牛,可以空手折断这样一捆箭,可现在……”法拉默故作惋惜状,慢吞吞地蹲下去把束箭的绳索打开,拎起一根,把木制箭柄“啪”地折断,又拎起一根,再拎起一根……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法拉默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直到最后一根。
“现在只能这样去折了,比以前费事许多,但终于还是折断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才把话给说完整了。
斯门卡拉脑海中灵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在两人无声的相伴中,空气忽然悄悄凝住,沉默一直延续。
三生三世之埃及篇 (32)
“听说安德烈还在孟菲斯?”许久之后,斯门卡拉终于开口。
“他病得很重,我通知奥哈把他接到官邸好好照料。”
“既然如此,直接把他请到底比斯养病吧,赫梯国王毕竟是在埃及境内感染瘟疫的,多少我们也该负些责任才是。”撇开安德烈长时间逗留的蹊跷不谈,斯门卡拉不得不把他再次扣押为人质——擒贼先擒王,没有安德烈就没有赫梯,没有日益强盛的赫梯,叙利亚和库施就暂时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是。”法拉默嘴角微微杨起,似乎看到斯门卡拉逐渐理清思绪令他觉得开心。
“另外,今晚我想宴请祭司团的###们,请您代为安排。”
“您打算向他们要钱,这法子恐怕行不通。”
“无需多问,照办就是了。”
“……好吧,但凡您需要的,臣将尽力而为!”法拉默眼中浮起一层淡淡的伤感,这话是表白也是承诺,他知道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但为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他一如既往地努力付出着。他也明白,斯门卡拉自懂事以来,就只看到自己利欲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面,其实,当初疯狂争夺权力和财富,无非是为了让他母亲过得更好,所以,如果要他放弃两者换来后辈的快乐,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对风烛残年的法拉默来说,绝胜这世间任何东西!
斯门卡拉听出话里的诚恳,他至少可以肯定法拉默并无恶意,这意外的一出令他着实费解,也曾陷入短暂的迷惑——以为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却躲在暗处施放冷箭,以为需严加提防的敌人,却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难测,是他们变得突然,还是自己根本就没看懂……
“法拉默……”斯门卡拉的声音不似以往总含着生冷的抵触,不过,表情中的僵硬和不自然却说明他非常不习惯向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致谢。
“王,你还有吩咐?”
“在国王谷的时候,你是有意给我提示,对吗?”
“王,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您还有事,臣先行告退。”法拉默看着他渴望已久的、斯门卡拉逐渐柔软的眼神,上涌的冲动令他几乎丧失理智道出真相,听他叫一声苦苦等了二十几年的“外公”。
但他深深明白,这样做的结果只是毁了一切——出身不光彩的奈菲尔将失去王后的宝座,斯门卡拉也会因不够高尚纯粹的血统被取消王储资格,还有他自己,如果祭司集团的成员们得知他其实背地里在为王室服务,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不能说,绝不能说!
法拉默忍着揪心的无奈和苦涩,用明显是谎言的话来欺骗斯门卡拉,也欺骗自己。
“也许吧,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斯门卡拉当然无法真切体验法拉默纠缠不清的心情,在老人转身的一刻,已现佝偻的背影看来竟有些亲切,那是一种遥远但却熟悉的温暖,他很想静下来仔细想想这种奇妙的感觉,这刹那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为了他危在旦夕的王国,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战斗”下去。
法拉默离开后,斯门卡拉立刻传唤负责对外事务的官员,下令驻赫梯、叙利亚、库施三国的总督采取怀柔政策尽量稳定民心,同时宣布为降低瘟疫泛滥所造成的损失,减免三国一年的赋税,并把本打算用于采办药材的巨款派专人送到三位总督手中,用于贿赂和收买各国高级官员。
稳住邻国的躁动远远不够,斯门卡拉还需平定内忧。
斯门卡拉请来他的贴身护卫队,在一番推心置腹的动人讲演后,吩咐卫队长卡尔带领兵士埋伏在宴会厅周围。他知道那些不可一世的祭司团###们碍于法拉默的面子不得不来赴宴,届时他将强行扣留他们,直到凑足渡过危机所需的数额。
当然,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价值连城”的老头儿不好对付,他们的身份、威望和财富为他们培养了一批誓死效忠的追随者,一旦处理不慎,###将立刻波及全国。还有他糊涂的父亲,若不加以阻拦,他异常的思维模式和过度激进的改革举措无异于给病入膏肓者致命打击,若采取措施,毕竟他才是人民心目中真正的法老,写入律法的阿蒙神之子……
思量许久,斯门卡拉终于下定决心走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步,当他提笔在纸草信纸上写下那段从此改变埃及历史的文字,后背的汗水浸湿了雪白的长衫,下面激烈的起伏明显可见。
他知道自己已背下千古骂名,痛苦的心不住暗自呻吟,被长久禁锢的脆弱在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眶中肆意宣泄开来——众人皆羡他出生帝王之家,享之不尽的的荣华,受用不穷的富贵,谁能了解那荣耀的背后的责任,竟也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重量,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希望自己只是寻常的百姓,为衣食操劳,为自己而活,活得辛苦却坦率……
斯门卡拉错了,在这喧嚣红尘穿梭来去的人们,带着各自的悲欢离合浮沉于世,风吹雨打的人生斑驳陆离,蓦然回首走来的一路,已是一片沧海桑田,无论帝王将相或是平民百姓,谁都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唯一的出路是不屈不挠地走下去,直到闭上眼睛的一刻,否则便是输了。
所以,比起那些无可奈何看着生命离去的人们,他已是足够幸运的了,那些苦恼远算不了什么。
三生三世之埃及篇 (33)
当悉多被送到位于城边的隔离区时,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在这片死气沉沉仿佛荒冢的土地上,痛苦的呻吟无形勾勒着死亡的轮廓,曾经声香活色灿烂于世的生命或者已悄然逝去,或者还垂死挣扎,到处躺着僵硬的、发黑的、体无完肤的尸首无人收敛,那些靠着路边在芦苇草席上蠕动的、肿胀的躯体亦无人理会,身上的脓疱流出黄绿色的粘液,引来成群的苍蝇,失去生气的灰色瞳孔闪烁着求生的渴望,翕合的嘴唇发出微弱的求助……
在时有时无的哭泣和呻吟中,悉多的泪水在苍白的脸庞纵横,她拎起裙脚茫然地穿越狭窄的街道,生怕一不小心便踩痛了脚下横七竖八的“活”人和死人,不知自己能去哪儿,该去哪儿。
也许,在这弥漫着浓烈死亡的地方,撒手等待死神带走受苦的灵魂是唯一可做的事。
“救……救我……”一只枯瘦的小手蓦地拽住了悉多裸露在外的脚踝。
“放开我!”被吓到魂飞魄散的悉多以为终于鬼魅缠身,她尖叫着拼命甩脱,出于本能撒腿就跑。
“等……等,别……别走……”虚弱的声音引发了悉多的恻隐,她停住脚步,惊魂未定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回头。
竟是那个为了照料爷爷而自愿进入隔离区的男孩,十五六岁的他本该在尽情享受着一生中最无忧的美好时光,但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挂着一副不太相符的凝重——原来当烂漫的天真遭遇现实的残酷,一切从此改变。
悉多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回走到他身边——从皮肤上明显的红斑判断,男孩很不幸地感染了瘟疫,虽然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也会被感染,但不可泯灭的良知令她无法做到弃之不管。
她探手试了男孩额头的温度,发现他正在发高烧,于是从纱裙上撕下一角为他拭去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柔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男孩艰难地抬手指着身后缩作一团的人影:“请……请救……救爷爷……”
悉多起身绕过男孩,轻轻拍了拍一动不动的老人,发现老人没有反应,又加强了力道,仍旧没反应。她用力把沉重的身躯翻转过来,老人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脸色呈暗灰,鼻下没有一丝气息的流动——他死了。
“我带你们走,去找医生!”悉多不忍告诉男孩即成的事实,善意地欺骗了他,尝试挪动男孩不轻的身体,她知道若不给他及时的治疗他也会死,像他可怜的爷爷一样。
懂事的男孩给了悉多一个宽慰的微笑:“不……不必了,殿下……命令……任何胆敢逃出…。。逃出隔离区的人,格……格杀勿论……”说完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悉多垂下了手也垂下了头,不知该还能为昏迷过去的男孩做些什么,他是如此充满期待,希望有人可以帮他,希望留住唯一的亲人,就好象曾经的自己……她静静坐在男孩身边,任凭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呼喊着逝去的亲人,反复思索着从病魔手中夺回生命的办法。
在她的时代,瘟疫虽不能被彻底消灭,但却可以被控制,而且,灾难来临的时刻,人们往往深刻地反思着关于生命与爱的真谛,并把精神和物质两个层面上的关怀及时送给那些需要的人。她不明白,斯门卡拉为何要让这些无辜的人聚集到一起,让缺医少药、无人照料的他们白白送死,冷血如大屠杀的行为肆无忌惮地亵渎着生命的可贵。
她的憎恶和愤怒一起熊熊燃烧,吞噬了她对他全部的好感。
此刻,在她心目中,那曾令人迷醉的男子已幻化成嗜血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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