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翼都没有抽动一下。
只有张大的嘴巴,能说明他的肌肉和神经还是受大脑控制的。
青龙在发射第二勺水之前,振了振手臂,手臂360度周转了几圈。很显然是对于疲累的无言的说明,也是对再战江湖的恒心作补充说明。
青龙的悠闲与无端是他没有意识到眼前是个强劲的对手,还是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对手?一切不得而知。
第二勺水终于出去了。
那水成为一道水柱,不偏不倚依次射中猛虎的右眼。
猛虎没有表现出旱鸭子对水的畏惧的表情,也没有表现出养尊处优者受不了极刑的表情。
我觉得猛虎至少要裂一下嘴,或者扭曲一下脸。
需要示弱的时候,只隐伏灵魂,可以捐鬻整个身体。
猛虎的不痛苦和不想表达痛苦,完全有可能使娱乐演变成为灾难。
第三勺水射向猛虎的时候,水在空中散成几个水球,向猛虎的脸部飞去。只见猛虎微微左侧,那个最大的水球径直飞入猛虎张大的嘴巴。
众人一声狂呼。
狂呼声中,猛虎从祭坛上下来,他跟我一样,经历了三勺水的洗礼。
作为先前103仓的领导,他没有感到丝毫委屈,也没有用讶异的眼光扫视众人,一切稀松平常,如飞鸟横过天空。
接下来,青龙给另外两个转仓的做净身。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青龙是爱水的,他一勺一勺地把水射出去。
目标是人的嘴。
历来有祸从口出之说,净身意谓一种告诫,告诫每个人要把住自己的嘴,要学会缄默。
沉默是金。
我的心亮堂起来。
游戏中有禅的味觉,游戏就百玩不厌了。
净身以后,净身者均更换了衣服,原来的短袖换成了长袖,原来的中裤换成了长裤。虽说看守所里没有长风吹拂,但确切地说,季节的变更已经把寒意悄悄地传递。
溯洄从之不能得、溯游从之不能得的长袖和长裤成为净身以后的物质成果。
在我满心欢喜地端详自己的蓝衣蓝裤的时候,青龙出现在我面前:“兄弟,洗饭盒的差事缺一个人,能否劳烦你去尽一下绵薄之力?”
我一般不敢正眼对视领导,但青龙的话音十分柔绵,使我有勇气搜索到青龙的眼睛,并回应十分的亲切:“我很愿意为大家做点事情。你吩咐就是了。”
我原本就为青龙的一句“闭上眼睛”而感念,此时被他的委婉而征服。
我顺理成章地应承,青龙似乎也很满意。
我获得了一个洗饭盒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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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摧枯拉朽
洗饭盒的一共有四个人,负责工作的是一个面庞黧黑的浙江人,眼睛有点凹陷,眼神被很深的忧伤炙烤着,他的十分缓慢的动作,与洗饭盒这个差事的要求刚好吻合。
苏浙沪算是一家人吧!
何先生似乎早知道我是上海人,便主动有点示好,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被为难的感觉。
在103仓的时候,我知道做点事情要比每天闲着的有安全感。特别是被选派洗碗的,都是领导认为相对忠厚老实,不会耍心眼的,民以食为天,食具的管理和卫士工作肯定会交给可靠之人承担。
这样一想何先生在领导人眼里肯定上上签无疑,领导对其的信任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我的工作是收集所有饭盒,把残羹剩菜倒入一个圆桶。
倒入并不难的,难的是要把蚂蚁那样小的米粒和头发丝那样细的菜叶都要清理出来,否则就不能进入下一道程序。
把数十个饭盒交给何先生的时候,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何先生没怎么细看,就把几个饭盒剔出来,说这些需要重新验收。我朝一个被剔出的饭盒看了一眼,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凭我的肉眼,已经没法再找到任何零星的碎末了。
我感觉工作本身已经退而求其次,对于领导意见的尊重以及不折不扣地去完成这个当下的紧要之务,是须臾不得马虎的事情。
我用扫描仪一样的眼睛逐个寻找比蚂蚁更小的米粒和比头发丝更细的菜叶,一点也不亚于美军在伊拉克的境内逡巡萨达姆时的细微和敏感。
这也使我想起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装》,没有的事物,不存在的事物,很多人觉得应该有的时候,你是不能说没有的,否则你就是不称职或者最愚蠢的人。
像两个“御聘织衣”一样,一番煞有其事的忙碌之后,皇帝的新衣做好了。
当抹布在没有任何残渣的饭盒里反复抹过几次以后,何先生几乎没有看一眼,所有的饭盒全部进入下一道程序。
下一道程序是涂抹洗洁精,初步清洗。
再下一道程序是再涂抹洗洁精,二次清洗。
最后是负责人把关,把所有的饭盒用清水从头到脚再过滤一遍。
经过四次严刑拷打后的饭盒,才被批准放入三个塑料盆。
……
负责人姓何,他在洗完饭盒后,示意大家可以聊聊天。
我觉得不便离开,便与众人挤成一团坐下。
“大家要把饭盒洗干净,不要让人家挑出刺来,否则大家都不好过了。”
忧郁的何先生以工作问题为开场白,我们连连点头称是。
何先生见众人对自己的讲话比较热衷,继而激起话题,道:“也别小看这洗碗,很多留学生到国外,勤工俭学,干的最多的就是这洗碗。算起来,那些个航海家,经济学家,政治家都是从洗碗这个行业出炉的。”
何先生的话,逗乐了大家。
“以后,我就可以在找工作的时候,对老板说,我是看守所洗碗专业毕业的。”我觉得我必须调侃一句。
……
就在这时,铁门哐当哐当地被打开了。
“何某某,被逮捕,马上转仓!”门外传来司空见惯的传呼。
何先生惊魂似地站起来,好像早有预料,只见不堪承受,如摧枯拉朽,体态飘摇。
刚才还是温馨的戏谑,转瞬就是离别的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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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莲花绽放
晨操的时候,领导人还是背着手来回地踱步。
大家都管领导人叫做将军。我总觉得将军很面熟,仔细回忆,才想起法国的拿破仑,领导人并不高大的身材,以及孔武有力的挥手动作,实在很像在科西嘉岛背剪着双手面对大海的拿破仑。
将军手一挥的时候,队伍里站出一个昨天下午进仓的新兵,青龙告知关于净身的细节,新兵乖乖地站到东面的墙壁下。
新兵很瘦,有点尖嘴猴腮,眉宇间滑过一丝智慧过人的狡黠。
青龙很轻敌,或者根本没把新兵当作对手,换言之,新兵没有资格做对手,也没有资格引起青龙的警惕。
青龙勺子里的水很随意的泼出去,每勺水像一朵莲花绽放,在接近新兵脸面的时候,又兀自凋谢。那绽放的莲花是何等的吉祥,何等地瑞意,何等地让人忘却恐惧,忘却一切烦恼!
每勺水的遮盖面很大,又像一块洁白的纱布,随风飘拂,兜上他的脸,使他瞬间失去方向,失去对光明的向往,但也仅仅是瞬间,纱布在碰触脸面以后,如遇魔力一样,又被分解了。
每勺水射到新兵脸上的时候,在他看来,每勺水没有什么不同,他不停地牵引上下牙顎,表现出他对于黄河之水天上来的不解之情。
生命有时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承受。
新兵在接受完差不多十勺水的洗礼后,才被允许东倒西歪地走下祭坛。
这主要是因为今天只新兵一人净身,时间充裕。猫玩三只耗子的时候集中在一只耗子身上,这只耗子的命运肯定要相对惨烈一点。
接下来是青龙指挥大家原地跑步,他的嘹亮的号声让每个人感到是在军营晨操,而不是在看守所接受奴役。
其实说在看守所接受奴役是十分不恰当的,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在看守所,肯定会喜欢上看守所,因为看守所里不用担心一日三餐;不用担心恐怖活动,那些自杀式袭击的发生;也不用担心惰性的滋生,40平方米的空间里,有80只眼睛监督你,你没有勇气偷懒……
这种有规律的早锻炼,改变了我晚上熬夜,早上赖床的生活习惯,虽然这样的习惯养成有点被动,但在没有活动场所、没有开阔视野的仓内,不啻是一种很好的补救。
青龙依然光着膀子,凸显胸部蜿蜒的青龙。
很多有纹身和没有纹身的都脱下上衣,展示他们至为精美的纹身,和胸部夸张的肌肉。
我很为自己那种书生的平铺直叙,缺乏张力而感到懊恼。
我很为自己想从众,却缺乏随波逐流的资本而感到失落的空旷。
猛虎就在队伍的左侧。
汗汵汵的时间里,猛虎也没有脱去他的上衣。
一点也没有炫耀纹身的冲动。
在103仓的时候,猛虎的纹身是大家景仰的标志,也像古时调动军队的一块虎符令牌,无有不尊者。
猛虎原地跑步的节律非常微弱,接近纤弱的文职人员,完全没有少林寺武僧的做派。
昔日的领导人蜕变成凡夫俗子,没有了霸气、锐气和傲气。有的只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心无罔顾了。
我朝猛虎看去的时候,猛虎也有所发现,报了一丝调皮的微笑,这笑意,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