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桂矜持着。
“这袖子我多加了两尺布,你看下,是不是很大气?”
兰桂保持矜持。
“裙围会不会小了点?你走两步我看看。”
兰桂矜持地走了两步。
“舄我可是帮你挑了很久,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脚,不过,很配衣服的。”
兰桂矜持到门口,矜持地配合漆氏将两只舄穿到他脚上。
“好了。你帮我看下,哪里没弄好,第一次和你出门,不能让人笑话。”
兰桂矜持地看了两眼。
“看不出哪没弄好。”
漆氏欣喜地笑了。
“那么,我们可以出门了。”
漆氏把门拉开,兰桂昂首阔步走出家门,漆氏把准备好的礼物抱在怀里,跟在兰桂后面走出,再低头小心将门拉上。在路上,漆氏还是抽冷子和兰桂说话。
“等下,还要去拜访冯谖先生吗?”
“嗯,要去拜访。”
“哎哟,我还从没到过代舍呢。听说那里住得很宽敞。”
“房子嘛,够住就行。”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宽敞的房子。”
“话是这么说,要不,咱们到外面买栋房子?”
“现在房子那么贵,一天一个价,首付都要那么多钱,哪里买得起哟。”
漆氏感到自己丈夫还那么天真,随便就说买房子,不禁捂着嘴笑了。
“是啊,我们只好住宿舍罗。”
兰桂第一次对居住环境的局促感到困窘,其实,这只不过是若干光年后兰血书生对住房困惑的一次嫁接。
“还好啦,至少我们住的房子不会被拆迁。听说有的被拆迁的人家得到的拆迁费少得可怜。城东一家铁匠不愿搬迁,旁边邻居的房子都拆光了,剩下他家一栋孤零零的房子,还是不搬,最后让商建君的手下围着铁匠房子挖了一圈又阔又深的壕沟。别说铁匠不能再做生意了,连吃的喝的都要靠外面的亲戚扔进来。听说铁匠的那个亲戚因此被大王的娱乐总管看上了,选进班子里,训练成一个掷铁饼的高手呢。”
妇人很唠叨,只管嘴上痛快,一点也不顾及兰桂在旁边的感受。形势比人强啊,兰血书生感叹着,要么缩头重做懒鬼,要么将兰桂锻炼成蓝、血、怪、杰!两者必居其一。
“有件事和你商量下,”兰桂岔开妇人对房子的热情,“冯谖大哥跟我说了,想让我陪他出趟差,去薛邑,六天后走。”
妇人果然煞住性子,睁大眼睛,站住不走。
“是吗?要去多久?”
“不一定,可能久可能不久。”
“我们还是新婚呢。”妇人打算哭两滴眼泪。
“你不知道,这可能是我的机会呢。”兰桂混同着兰血书生的声音嘟囔道。
妇人又开始走了,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把舌头忘记了,之后,她的声音:
“哎呀,我们到了。传舍长,传舍长夫人!”
漆氏叫门。
“哎哟,是兰桂夫人啊,还有兰桂啊,失礼了,我们就来。”
门里响起传舍长夫人热情的声音。
“去薛邑可别乱来,别跟冯谖那样放荡,我可都能听到呢。”
在门将开未开前,漆氏叮咛嘱咐。
第十三章 一小步的快乐
五花马,千金裘,脱脂牛奶,深海鱼肉。传舍到代舍只需一小步,却代表着此点到彼点的一大步。人生有三大隐蔽的不痛快:一,看人得意;二,看人轻巧地得意;三,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你不同意这个命题?我很乐意为你改为——人生三大痛快:A,看人得意;B,看人轻巧地得意;C,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在痛快不痛快上我们别过于纠缠,不然谁都只会不痛快。
冯谖带我来到一个库房,里面的竹简称得上汗牛充栋,不过大都是散简,凌乱堆积。冯谖从中扒拉出一片竹简递给我,上面写着蝌蚪文,于是,才华横溢的兰血书生将老实巴交的兰桂推到前面。
“这是债券,一个叫张大民的人的债券,他欠了五斗谷子,到现在应还十斗谷子。”冯谖说。
欠债的人真不幸福,欠债到了该还的时候那简直更不幸福。兰桂拿着竹简,一脸茫然,该做什么?怎么做呢?于是谄笑不需酝酿,勤快地飞奔出来。许是谄得目不忍睹,冯谖掉头回顾。
“把这收拾收拾,归置归置。”
说得有点含含糊糊,冯谖怕语气带有命令,话刚说完便投入行动。
耶!谄笑或许对赵大爷他们没有用处,但百分之一的几率能让朋友善良得一塌糊涂。成功!
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斗,终于听到饭钟。
“大哥,你该去吃饭了,剩下的这些我来。”诚意,一努就有。
冯谖拍拍手。
“剩下的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还剩下老多的,这些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你不吃了?不饿?”
“我不饿。大哥你去吧。”
“那我去了啊。”
“去吧大哥。”
冯谖真往外走,兰桂凄凉的目光跟在他身后。
“大哥!”悲壮的声音有九匹马的力量。
“你吃完了,给我捎带几个馒头。有酱肉就来两块酱肉,那玩意活口。没酱肉就夹几块炒肉,肥的瘦的五花的都行。千万记得给捎半壶老酒,馒头吃了口干。大哥,你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秋天的小提琴曼长呜咽。
冯谖走了回来,在兰桂肩膀上打了一拳。
“这就对了,阿桂。和大哥装什么装?想吃代舍的伙食对不对?和大哥说啊,大哥能不带你去?不说也带你去啊!钟一响,大哥还来不及张口呢,你倒好,大哥你去吧去吧地撵我走。大哥要不逼你,你还一直和大哥装呢。以后,可别和大哥装。大哥什么没玩过没见过?你这手留着给别人吧,啊。走吧走吧,和大哥吃代舍的伙食去,吃完再弄这些。”
一块石头跌进水里,溅起满眼的泪花。
“这个,大哥,我去合适吗?我一传舍的,去代舍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都一系统的,谁敢说半句什么?”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你吊,那我就蛋了。那不还得被拦下?
“这个,大哥,还是你去吧,给我捎点来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熊呢?和大哥一块去还怕谁赶你啊?不可能!实话告诉你吧,大哥领了这收租子的任务,连孟尝君都另眼相看呢。”
“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大哥,这么说不知算不算,我在这里帮大哥收拾竹简,也就是帮田公子收租子呢?”
“对了嘛,阿桂,这么一想不就有底气了?你还得陪大哥去薛邑呢,那可是真正去收租子!”
不知不觉,昂首挺胸,跟在冯谖后面——拉后一小步,来到饭厅。管事的见到冯谖,一脸是笑。
“冯爷,公子等着你呢,你来了就可以上菜了。带了位朋友?我到大厅里给他找个位置。”
可算没给拦住能进大厅了。
“不用,他跟我一块吃。我上哪他上哪。”
“冯爷,这样不合适吧?公子可能要和你说事呢。”
吊和蛋到关键的地方还是产生区别。
“大哥,你去吧,我就在这吃得了。”眼神决绝地看了一眼大哥。
大哥寒起脸,凑到管事跟前。
“刘管事,我要带我兄弟一块吃。是你不给面子还是公子不给面子?”
“哪能呢,冯爷,哪能不给你面子呢。不能!我这就给你兄弟安排。”
管事一溜烟走了,冯谖拉着我的胳膊,凛然走进大厅。
“冯谖来了没有?”
大厅里间传出我久违了的亲切的温暖的尖尖的声音。哦买糕的。
第十四章 会计
在类似的环境中寻找湮没的记忆。兰血书生在兰桂听到那充满亲和力的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虽然音调上有些艰涩,听上去象声带没有完全放开而且可能是永久性的——时,肝儿不禁颤了几颤。从爪子印迹可以认出狮子来,兰血书生又开始自诩。也许他忘了兰桂是见过孟尝君的,而且是孟尝君亲自将他引入门客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中的;也许兰血书生更愿意相信自己从未见过孟尝君,只凭耳朵便鉴定出孟尝君的社会属性从而预见到孟尝君的历史地位。因为,这样的声音对他的耳朵是多么温暖的怀旧,让他想起,让他想起某个时空,某个时候,某个人。声音是有属性的。
“今天一天辛苦了。”孟尝君抚慰冯谖,他温和的目光同时奖励了兰桂。
“倒不辛苦,就是头绪多了些,不过现在理清了。”冯谖说。
他一直没归位,就坐在门口,兰桂坐在他的身后。他的执拗让孟尝君不得不注意下兰桂。
“那位先生是在哪高就?”孟尝君问话的时候略略起身以表示尊重。
如果你打算忘记一个人,那个人可能已经忘记了你。
兰桂张张嘴,喉咙下面空空洞洞。
“他是传舍的。”冯谖不动声色地帮兰桂回答。
这回轮到孟尝君张张嘴,一个小小尴尬爬上他的脸上。
“我请他来帮忙整理债券。”
冯谖继续不动声色,但他的话如他的预测一样,准确地打动了孟尝君,孟尝君即刻多云转晴。
“啊,原来也是懂得会计的。屈才屈才。快,看座。”
管事的赶紧增补了一个座位,筵席这才正式启动。房间里其他门客这时才微微晃动下身子,放松一下。菜肴上来,兰桂吃着。吃着吃着,兰桂鼻子一酸。原来舌头可以这样被单独照料的,以前光做了肚子的仆役。舌头管肚子呢还是肚子管舌头,从中能够得出一个人的阶级。现在兰桂仿佛在为以后的回忆吃着,而回忆越隔久后越有可能变成幻想,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先生,”孟尝君问冯谖,“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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