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七年六月二十七日,鉴真第五次东渡之船从扬州出发,经常州界狼山,越州界三塔山,因风急浪高,停住了一个月;又行至暑风山,仍然是大风不能行走,又停住一个月,待风向好转,才继续前行。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四个多月,一天,思托站在甲板上手指东南方说:“你们看!那是什么地方?”
大家望去,只见前方海面上出现了一座郁郁苍苍的大山,山脚下还有航行的船只。
人们欢呼起来,以为是陆地。
船老大也疑惑了:“难道是顶岸山?”
“顶岸山?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略知地理、水道的法进提出质疑。
“是啊!从暑风山到顶岸山不会这么快的。”
鉴真坐在船头听着人们的议论,他定定地看着海上远山,脸色越来越严峻。
“祥彦、思托,你们看那山有没有变化?”他问身旁的两个弟子。
“什么变化?”
“仔细看。”
只见远山渐渐变化着,显得越来越虚幻。
周士杰说:“会不会是海市蜃楼?”
凑过来的船老大也一下子明白了:“有可能。这一带海面上经常出现‘蜃气’。有的看起来像一座城,有的像是千军万马在打仗。”
“快看,大山没有了!”有人喊。
大家望去,只见一会儿,那一座座山峰骤然从海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水手告诉大家说:“蜃气突然消失,不是个好兆头,要起风了!”
船老大也着急起来:“船不能再走了。可天色已晚,我们到哪里去靠岸?”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天色暗了下来,大海似乎正压抑着它狂躁的性情,等待着爆发。
果不其然,片刻不到的工夫,大海上就起风了。
“下帆!下帆!快下帆!”
水手们将鼓鼓的风帆落了下来。祥彦和普照也把鉴真和周士杰扶进了舱顶下。
傍晚,风越刮越猛,浪也越掀越高。船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片枯叶,任大海在浪峰间推搡着。
船上的人惊慌失措抱成一团,僧人们用自己的身体将鉴真围在中央,浪头打过来,将人们浇得浑身湿淋淋……
在这无望的时刻,僧人们只有祈求上天的保佑。大家大声地念诵观音圣号:
南无广大慈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南无广大慈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大浪卷起落下。船被推上浪顶,又被抛入谷底。
船老大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在波浪声中,他喊着:“这样下去,船会沉的……快把舱里的东西扔到海里去!”
水手们踉跄着爬到桅杆底下,动手去提放在那里的船货。
祥彦挤过来,喊道:“除了吃的,都是佛具呀!”
“现在是保命要紧!没什么好可惜的,快扔!”
船摇晃得很厉害,几个水手都跌倒了。
祥彦挤过去,护住了两箱经卷。
一个力气大点的水手推开了祥彦,拿起了放在箱子上的栈香笼,刚要往船边挪,一个浪头打来,冲到船板上的海水如瀑布一样打来,水手抱着栈香笼倒在祥彦的身上,祥彦又紧紧抱住了他,以免被浪冲进海里。
鉴真也在与海水苦斗着,他紧抿着嘴唇,坚韧地忍受着痛苦。看到师父镇定的神态,弟子们也都坚持着与风浪抗争。
到了后半夜,风浪小了一些,船在黑暗中漂着,人们挤在一起,湿衣衫贴着湿衣衫互相取暖。有人发出困惑的喊叫:“哎呀!天什么时候能亮!风什么时候能停啊?”而更多的人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鉴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沉静而又有力。他说:“此次东渡,仍然不能一帆风顺,以后的日子,或许比前几次的形势还要险恶。现在,我们的舟船是在黑暗的海上随风漂泊,不知道会漂流到什么地方去。”
鉴真东渡 第十一章(2)
大家静静地听着。
“这一百多天来,大家在海上受到许多磨难,遇到惊恐,感到难过和痛苦。在这暗夜行路不见方向的滋味里,我们是否也能体会到另一种心境呢?”
鉴真随缘说法,给弟子们以精神的启示。
“想一想,天竺无数高僧为了把佛法传到东土,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利他忘躯,苦而无憾。从而洗蒙悟俗,普度众生。没有他们一代又一代来传法,大唐也就没有佛教的盛行,我们这些人的法身慧命也就无所托寄。而在大海那一头的日本,也是一个与佛法有缘的国家。可是那里的僧众却无缘领受纯正的佛法和严格的戒律,他们的处境不就像眼前这一片不见光亮的汪洋大海吗?那些急切盼望着我们去弘法的人们,不就像我们现在急需救援吗?地藏菩萨发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我相信我们东渡弘法一定能实现!”
他的声音似乎在夜空中回响……
船就这样又在海上漂着,经过了闻所未闻的蛇海,只见各色各样的蛇,身长一丈多,小蛇也有五尺长,在海面上游来游去,让人惊恐不已。还见到无数银白色的飞鱼跃上海面,在空中飞舞。在穿越飞鸟海时,好些从未见过的大鸟从天际飞来,有的竟然落在船上与人搏斗,大家奋力将它们赶走以后,船上便是一片狼藉,布满鸟的羽毛和鸟粪,人也在搏斗中四处受伤……
海上最难熬的日子不光是暴风雨,骄阳似火更让人受不了。船上的淡水、食物早在暴风雨之夜为减轻船的重量,在黑夜糊里糊涂地抛下海不少,而留下来的也用光了。大家歪倒在甲板上,满嘴火泡,疲惫不堪。
普照强打精神,提着一小袋米来到一个年轻的水手跟前:“来,吃点东西吧!”
水手一看是生米,气不打一处来:“成天吃这种生米,没有水,怎么能够咽下去!”
普照真诚地劝道:“还是吃一点吧,腹中有物,就能挺得住。”
他给众人散发。大家都把生米捧在手里,难以下咽。
周士杰摇摇头:“唉,嘴里干得没有一点唾液。”
普照走到躺在甲板上的荣睿跟前,抓一把米给他。
荣睿摇摇头,很明显,他精神不好。
普照又来到师父跟前,正要开口相劝,鉴真主动从他的袋子里抓了一把米,放进嘴里几粒慢慢嚼起来,艰难地咽下去。看到师父带头吃生米,大家也都丢几粒生米到嘴里,痛苦地嚼着,嘴里没有了唾液,眼泪却顺着面颊汩汩而下。有个水手生米卡在嗓子眼里下不去,又揪脖子又干咳,痛苦万状。
船老大着急地说:“生米下不去,用海水灌一下试试。”
大家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舀海水喝下去,结果又咸又涩的海水让他们满嘴苦涩,腹胀难耐,连连干呕,恨不得将肠肚都掏将出来。这份苦何时才到头呢?
普照望着,眼里含着泪,他对东渡再次产生了疑惑,忍不住对身边的祥彦悄声说:“让大和尚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众人受这么多的苦难,跟着我们东渡,真的合适吗?”
祥彦皱着眉头,他捂着疼痛的肚子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又熬过了两天,天依然不下雨,没有水,大家唇干舌焦,连话都懒得说了。
一天早晨,荣睿从睡梦中醒来,翻身坐起,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普照不解地轻声问他:“你笑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官人请我为他授戒。我说:“贫僧渴得要命,急欲弄些水喝。那个官人马上端水给了我。”
荣睿似乎还在享受着梦中的情景:“很奇怪了,那水的颜色不像水,就像乳汁一样,味道甘美极了,我一口气喝完,心里感到特别的清凉。”
鉴真说:“都说是望梅止渴,你这是梦水止渴啊。”
大家苦涩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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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真东渡 第十一章(3)
荣睿继续说着梦:“我就对那官员说,我们船上有三十多人,已经好多天没有水喝,就要干渴死了,请您再取些水来。”
一个水手说:“和尚真好心,梦里还在想着大伙儿。”
“你听我说完。”荣睿说:“那官人立即就叫来司雨老人,让他快把水送来。”
思托眼睛一亮,说:“老天要救我们了,也许今天真会下雨呢。”
大家不由得抬头看天,天上万里无云。
普照有些怀疑地问荣睿:“你是为了宽慰众人,还是真有其梦?”
荣睿瞪圆眼:“这怎么能假?大家还是拿出钵儿盆儿等着接雨水吧。”
他首先捧了个钵放到甲板上,眼巴巴地望着天。
天黑了下来,奇迹没有出现,众人不免失望地任船漂摇,昏昏入睡。
到了半夜,突然,黑暗的天际电闪雷鸣。
荣睿一骨碌爬起来狂呼:“看哪!水来了,快来接水呀!”
紧跟着大雨滂沱,人们欢呼着,将干裂的嘴对向天空,脸上泪水和雨水交合在一起了。
大家用钵用盆忙着接水,接了喝,喝了再接,雨点击鼓般打在船上、人们的身上……
船漂流了十四天,所有的人员也不管是不是能到日本,只盼望能平安见到陆地就行。天一放亮,人们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座绿岛。岛上全是密林。
船老大兴奋地大喊:“快看!绿岛!”
真是绝处逢生,人们欢呼起来,激动无比。
“这里是日本吗?”思托问荣睿。
荣睿也懵懵懂懂地说:“正是冬天,日本的树木也应该枯黄了,不会有这么多的绿色。”
船又靠近了一些,鉴真看到岛上绿叶葱茏,看到高大的椰树:“这是什么地方?”
船老大有航海经验,说:“我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从他人那里听说天涯海角的地方长着很高的椰子树。”
他们这才知道,此刻,船早已漂向了与日本截然相反的天涯海角。
船停靠在岸边。思托、德清、如宝和周士杰,另有两个水手上得岸来,向岛上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