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秋佳节快要到来,我又滋生出浓浓重重的思乡之情来。当晚月华如水,元丹丘和我在月下小酌。忧郁满肚,愁肠百结。我饮到半醉就再也饮不下去了,只觉得这回的异乡的酒,竟然是那么苦涩,是那么难以下咽!我于是院子中的胡床上侧身躺下,觉得天地之间静谧如梦。
一轮团团圆圆的明月悄悄升上了嵩山的峰巅,她俯瞰着大地,注视着我,洒下了满地的银光。悠悠的月光,静静的月光,年年如此的月光,十年百年不离不舍的月光,千古不变的月光。她是巫山的寂寂月色,她是峨眉的清清流光,她是我那月亮妹儿澄澄澈澈的眼波,她也是我那年迈的双亲爱意幽幽的牵挂,她还是我的爱人许含烟含情脉脉的、柔柔软软的思念。
我泪流满面,哽咽着吟出四句《静夜思》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床前洒下一片月光,让人以为是地上铺上了一层白霜。我抬起头来,凝望着天上的明月,低下头来思念久别的故乡。是的,乡情不绝,它就像弥漫于天上地下的皎洁月光,轻盈如纱,清淡似水。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叹息复叹息,接着忘情地吟了一遍又一遍。突然,月光里飘来轻轻的呜咽声,是小虾儿,是他在哭泣。我长叹一声,对着屋里问道:“小虾儿,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呀?”
小虾儿哽咽着说:“少爷呀,我们在外地很长时间了,已经连续过了四个中秋了,夫人和平阳在家中不知受了多少苦啊,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是啊,是应该快些回家了,我也喃喃自语。等回到家后,就不用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以最清新朴素的笔触写下的这首诗,因为它抒写了最普遍而又最丰富深曲的内容而必将“妙绝古今”。
第八章 江湖花月使人迷(2)
第八章 江湖花月使人迷(2)
八
我从南阳东门外石堤下的河水中拾起一片枯黄的落叶,它来自豫山的森林,是被凉飕飕的秋风吹落的,是被冷冰冰的清流送来的。叶自飘零水自流,一片黄叶的悲哀,使我感同身受。
我已经是第二次一个人来这里了。前些天的月圆之夜,我就在这段石砌的河堤上吟风弄月,邂逅了年轻的崔宗之。朗朗的月色和清清的波光映照着他,使他显得更加风流倜傥。第二天崔宗之便邀请我到菊潭饮酒、赏菊花,他还赠送了一张十分珍贵的孔子琴给我。
我又彳亍在河堤上,面对流水落叶,联想到自己多年漂泊,企图走一走“终南捷径”,可是还是一事无成。现在,我只能伤感对着白河月色,吟起了崔宗之赠给我的诗:
我家有别业,寄在嵩之阳。
子若同斯游,千载不相忘。
但我还是想回去。崔宗之见我不愿留下来,便对我说:“现任荆州长史兼襄州刺史的韩朝宗大人,长安县人,他是大孝子司礼博士韩思复的长子,进士出身,为官清正,特别喜爱扶植后生,所以今年朝廷开始设置十道采访处置使,专门采访、举荐文武人才和考察各州各县的大官小吏,韩朝宗大人首当其选,最近又兼任了山南东道的采访处置使一职。你如果愿意前往拜望他,我倒是十分乐意为你引见。”
我听了,心又动了。但一想到几年来虽然奔波劳碌,但还是徒劳无益,就有些迟疑。崔宗之说:“太白呀,你去拜望他也是顺路的呀!我就实话实说了吧,韩荆州是我的恩师,就是他为牵头以‘学通古训,词高典册,才气声华,迈时独步’的赞语向朝廷推荐了我的。在此之前,他已经举荐了一位协律郎和一位秘书郎,到了荆州之后又连连举荐了多人,尤其是多次拜访并举荐了大名鼎鼎的孟浩然!所以天下的才子都对他充满希望,还有‘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说法呢!”
一番话说得我真正心动了。
但我还是换了一种做法,不再准备诗文了。到了襄阳后,只简简单单写了一封书信。在崔宗之的带路下,很快就见到了身着家常袍服的韩荆州。我一看,韩荆州相貌堂堂,气质非凡,不愧是天下才子向往的韩荆州,果然名不虚传。他看完我的信,微笑着对我说:“太白这样坦诚,实在是可喜啊!对于整个国家对内、对外的大计,确实不是平常人想得到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吧,在皇上面前也经常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呀!治世不易、伴君更难啊!至于你说自己以诗文见长,我也可以从你这封书信看得出来,你说什么‘雕虫小技’的话,就实在是太过于谦虚了。”
我连忙道谢。韩荆州接着说:“这样吧,明日我叫上一名书吏,让宗之带着他去你的寓所,尽量多抄录一些你的诗作,多多益善,我才好向朝廷推荐你。”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回到客舍,我立即吩咐小虾儿,叫他明日好好等候韩荆州派来抄录诗文的书吏。小虾儿听了,高兴得像虾儿一样蹦跳了几下。第二日,崔宗之果然带着一名书吏来了,我连忙将多年来的得意之作,让他誊抄。崔宗之每接过我选定的一篇诗文,就吟读一遍,都会由衷赞上几句。书吏抄了两日,把我自认为最好的诗文带走了。又过了几日。崔宗之传话说韩荆州对我的诗文,每一首每一篇都大加赞赏,并说一定专门向朝廷推荐,叫我一定要耐心等待。崔宗之说,韩荆州还特意说了:“鹿门山的孟浩然是襄阳的第一名士,他写的诗恬淡自然,每一首每一句都有新意,人品也超凡脱俗,连宰相张九龄也很器重他,你太白和他既然是旧日相识,就更应该和他多多聚聚了。”
我和崔宗之就近游览了仲宣楼、仲宣宅、山公楼等城内的名胜古迹后,接着就赶往鹿门山。我们一行四人骑着马出了东门,过了校场,从东津渡过了汉江,边走边看地走了一天,终于到了。到了才知道这里有座汉代的古祠,进祠门的通道边各有一只石鹿。村民们于是就把这山、这祠都叫做鹿门了。孟浩然就隐居在离鹿门祠四五里的一个向阳的小山坡上,他一见我们,喜出望外。他这座名叫“南园”的隐居之处,半瓦半茅结构,极为简陋也极为雅洁,室内到处都挂着文人墨客的诗文和书画。我看到自己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高悬在堂中显眼的地方,心中十分高兴。
“南园”周围,分布着一块块菜地和一个个小小的池塘。菜地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池塘里长着莲藕养着鱼,荷叶田田。孟浩然这个老夫子热情好客是出了名的,但他并没有什么好招待。酒肯定是有得饮的,只是味淡得很,一点儿也比不上我在安州家中自酿的“黄狗尿”。菜嘛,除了从菜园摘回来的青菜外,其他的都要临时去买,平常都是谁有钱银谁就掏钱。这对于我和崔宗之来说,都还不是难题。于是我就叫小虾儿买来了好酒好菜,几个人痛饮起来。
我们还西渡汉水,畅游襄阳的第一名胜——岘山。还邀请了岘山道士草谷子一起观赏了岘山寺和卧龙山的习家池,凭吊了堕泪碑和羊侯祠。一路上,孟浩然抚今追昔,说起近几年的经历,他大叹特叹。我也像他一样叹息。他在京、洛、梁、宋和南阳转了几年,现在滞留在襄阳。而我呢,在江夏、洞庭、吴、越、淮海跑了个毛长狗瘦,还是像个打猎的猎人一样,“狐狸未得狗未返”——打不到狐狸不算,连猎狗也丢失了,两手空空!其实说是两手空空也不全对,毕竟我和他都在诗歌方面积有佳篇。虽然,我追求的,并非什么诗词歌赋,我要追求的,是建功立业,能为天下百姓谋事的功名。
我对孟浩然说:“都说先是立德,再是立功,而后才是立言。文章毕竟都是末尾之事,但我们立业无门,也不妨先立言一下,放松放松吧。”
孟浩然微笑点头,吟了一首他最擅长的五言近体——《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我听了,深有感触,也佩服他的诗才。我说:“孟夫子的这首诗,肯定是岘山的绝唱,就像崔颢的《黄鹤楼》,没有人敢在面前放肆的了。”崔宗之和草谷子也连连称是。我接着说:“孟夫子的尾联赞扬羊祜的功德伟大,爱护襄州的黎民百姓,百世之后,孟夫子仍然对他感激涕零,确实写出了襄州百姓和所有参观羊侯祠的人共同的思想。但是,我从你的诗句里,还是感受到一种伤怀落泪的英雄之叹呀!”
孟浩然长叹一声,伤神地说:“知我者,太白也。你想想,我孟浩然早已华发丛生了,能不对着羊公碑伤怀落泪吗?”
崔宗之连忙劝慰他说:“孟夫子大器晚成,迟早会有喜讯的!”
这日黄昏,我和孟浩然以及一群文朋诗友在钟鼓楼酒家饮酒吟诗。酒入愁肠,联想到自己纵然胸藏高远志向,笔下纵然有许多得意文章,到头来也还是碌碌无为,一事无成,面对岘山落日,远望汉江碧绿如染,一江流水恰似新熟的葡萄酒。我不由高声大喊:“快换大杯,快拿鸬鹚杓来,快拿鹦鹉杯来!我要一天喝它三百杯,喝上它一百年!”我沉痛地对孟浩然说:“你看见没有?岘山上的堕泪碑已经剥落不堪,早已长满青苔了。什么德政啊,只是说得好听罢了,我是不会为它掉泪和伤心了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石碑如此,何况口碑?”
孟浩然想安慰我几句,但他又欲言又止。也许,我正好也吐出了他的心声。也许,他与我一样,同为一介布衣,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酒桌上还有一帮朋友,怕我们的牢骚连累了他们。
越饮越疯狂,一直到天色向晚,清风徐徐。这时一轮明月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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