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得继续我的游乐买醉生活。我和小虾儿骑着马,驮着“竹叶青”和“襄阳王”等我认为还值得一饮的酒,游到哪里,就喝到哪里,喝到那里就唱到哪里。我们的后面总会跟着一大群孩子,我们疯到哪里癫到哪里,他们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开心到哪里。
两个月后,终于有了韩朝宗回来的消息。
我连忙约孟浩然一起前去拜望,见了韩荆州,我恭敬地递上我近来所作的诗文。韩荆州先是对孟浩然发了一通感慨:“孟夫子呀,这次我的恩师张九龄召我入京议事,是因为他复任宰相又兼任中书令,为了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就想有所作为,尤其重视引荐人才。他召唤各路的采访使入京,就是要首先办好引荐人才这件大事,你孟夫子没有和我一起去,他叹息不止,看来是伤他的心了。”
我扭头去看孟浩然时,他竟然只是淡淡一笑,对酒醉的事不置一词,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似乎他纯粹是为我作陪而来的样子,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我对张九龄的诗文和人格,一直以来都很佩服。我静静地听着韩荆州的下文,希望他会说到关于自己的好消息。不料,韩荆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声转换了话题,很无奈地说:“唉,只可惜皇上信任张九龄宰相的同时,又对李林甫加以重用,让他担任了礼部尚书,并加封青光禄大夫。看来普天下的有识有才的人士,从此难有扬眉吐气的时日了!”
我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我也知道李林甫已经是礼部尚书并兼宰相的职位,享受从二品的优俸,虽然他的地位稍稍次于张九龄,但实权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李林甫的出身和人品,我早已就有所知有所闻。因此,我听出韩荆州最后的一句话是为我而发的,心中就更加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孟浩然倒说话了:“这个李林甫嘛,谁都识得他完全凭着善于巴结宦官和妃子,摸得准皇帝老儿的心思,是拍对了马屁才飞黄腾达起来的。这种人不学无实,我老夫子看他不起。老夫子天生不会拍马屁,就是会拍马屁,也不愿意和他同穿一条裤子!”
我看到韩荆州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跟着悲愤起来。韩荆州已经看完了我的几首诗作,他诚恳地对我说:“太白真是一个奇才呀,你写的《赠孟浩然》《酬崔五郎中》,都写得见人见性,都是少见的好诗。但是,请你不要怪我实话实说,我感到这两首诗,都让人滋生一种才大难用的疑忌,你认为我讲得对不对?至于《寄远》《思内》《襄阳》和《大堤》这几首,虽然都是关于男女私情的,但都表达了真情实感,让人读了感同身受。然而,这样的诗对于关心国计民生,以及帮助皇上熟悉社情民意来说,好像就显得淡薄了一些。我说得也许不对,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我听了他的评论,虽然觉得他并无恶意,对自己也是一片好心。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我也不能说什么,自己有求于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整个拜见的过程中,我心中十分复杂和矛盾。我越来越觉得这位韩荆州既是一位能礼贤下士的优秀地方长官,又是一个城府极深,决不会轻言是非的老练吏官;既是一位颇有政治远见的国家重臣,又是一个颇为迂腐的、容易凭着个人的好恶看人的人。我们起身告辞后,在返回旅舍的路上,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愤愤然地对孟浩然说:“孟夫子呀,韩荆州其实大可不必对我李白旁敲侧击,他对我们无非仍然是求全责备,生怕一旦举荐了我们,我们将来酒醉闹事,会伤害了他的声誉,会误了他的美好前程!这样的大人,我又何必再去求他?”
孟浩然被我的话触发了旧时的伤口,也激愤地说:“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他去他的官场里斗,你我到你我的醉中眠。”
说罢,他还旁若无人地高声吟起他自己曾经被皇帝老儿怒骂过的诗句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吟着吟着,他索性拉上我直奔“八公楼”去喝酒。“八公楼”是当地有名的一家酒楼,是一个被人称作“八公”的人和他的老婆“八婆”开的,人们个个都叫他“八公”,他真名叫什么反而没有人知道了。“八公楼”卖的是自酿的“八公酒”,三十八度,很是香醇。
真是近水先得月,楼上好赏景。就在不停不歇的春风送来的《襄阳乐》《大堤曲》柔媚多情的歌声中,我和孟浩然大喝特喝起来。孟夫子很快就有了醉意,舌头又大了起来,话不成句。身子又摇晃起来,坐在座位上也左摇右摆,是那种让人担心的似跌非跌的样子。我还喝得不过瘾,只好先叫小虾儿扶送老夫子回旅店去。
酒壮色胆,我看见一个在酒楼上卖唱的小姐儿唱起歌来如醉如痴,模样又有几分长得像含烟,干脆就拿了千金作为抵押,租下了她。我们下了楼,共坐一匹马,她怕跌跤,就紧紧地抱住了我。那一夜,我把她当成了含烟,我俩颠龙倒凤,我俩如胶似漆。也像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妇一样,只恨良宵苦短。那时候,除了风流,除了用快活驱逐苦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我心中也十分明白,快活并不是快乐;快活是发自身体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但是,我不得不走了。无论是怎么样的美人,也无法抚慰我心底隐隐的伤痛;无论是怎么样的话语,也无法温暖我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失意漂泊;无论是怎么样的风花雪月,也无法挽留我愈来愈急的似箭归心。
临行之际,元演来了。
醉卧了几天几夜的我,一见到他,有一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元演听我说了在襄阳的遭遇,也感到愤愤不平,说来说去,最后他还是说:“算了吧,算了吧,还是让我陪同您回家去,在家慢慢享享天伦之乐再说吧!”说起家,说起天伦之乐,我的一颗心立即长出翅膀飞向了大安山麓。我就像一只倦飞他乡的燕子,在饱受风吹雨打之后,一心只想飞回那温暖的旧巢。
我让小虾儿先行快马回去报信。自己和元演随后启程,在小虾儿抵家的第二日回到许府。小虾儿牵着已经五岁了的小平阳早就在门口外等候了,我的小平阳根本就不认识我,也始终不叫我“爸爸”一声。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让她的小脸贴着自己的脸颊,热泪夺眶而出。含烟和绿叶、小春,还有许玉笛夫妇、老管家和家人们也都出来迎接我的归来。我们虽然没有衣锦还乡的热闹,但也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情。
元演见到这样的情景,也觉得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我更是深深地感受到家庭的温馨。绿叶来告知说水已温好,含烟亲自为我找来更换的衣服。这时候小平阳搂着我的脖子,将小嘴贴到我耳根边,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后来她还悄悄地说:“爸爸,妈妈天天想着你呢,天天都对我说你爸爸快回来了。”
“妈妈想,小平阳想不想呀?”我笑着问。
“妈妈想,我也想。我想,妈妈也想。”她歪着头,俏皮地说。
夜深了,房间里显得分外寂静,只有火红的红烛映照着阔别了五个春秋的我和含烟。四目相对,满肚的辛酸,满腔的爱恋,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之中。我轻轻拉过含烟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深深地亲吻。许久许久,我对着鸳鸯琴轻轻地弹唱道:
朱颜凋落尽,白发一何新!
自知未应还,离居经几春!
含烟听着我在诉说自己白发已生,而终于只能一事无成地回家的隐痛。她嘤嘤地哭了。好一阵才止住哭泣,她也在另一把鸳鸯琴轻轻地弹唱道:
昔时携手去,今日流泪归。
遥知不得意,玉箸点罗衣。
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
她把头埋在琴几上,又叹息说:“太白呀太白,我常常捧着你寄回来的诗文,彻夜难眠,我早就知道你的才情是古今罕见的,但是,老天爷赐给你才能而没有赐给你命运,所以我一点儿也帮不上你的忙。我能做到的,只有日日夜夜地思念而已。”她抬头凝望窗外的皎洁月色,又缓缓抚弦,幽幽地唱: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君行已几年,贱妾常独栖。
愿为西北风,长流入君怀。
君怀常不开,妾身当何依!
丝丝入耳,声声入耳。我聆听着含烟的倾诉,又想起自己出行前她恋恋不舍的话语:“男儿重功名,女子悲别离。”我完全明白了自己在长安时含烟的长篇书信,那信中渗透了她多么坚强的毅力啊,压抑着一个女人依恋丈夫的本性、压抑着她多么炽烈的相思!
是的,自己离家已经五度春秋,虽然还是壮志未酬,但我又何尝不在日日夜夜思念着爱妻和娇女啊?我对她们的深爱,那是功名利禄永远无法取代、漫长的岁月永远无法冲淡的。于是,我也款款深情地奏响了心中沉积着的万种相思: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隔千万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相会何能期。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去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
我的琴声戛然而止。再看含烟时,蜡烛的红泪代替了她那流淌的热泪,悠悠的琴韵抚慰了她那颗干渴的心。只有天上含笑的嫦娥,透过窗户窥见了我紧紧拥抱住我的爱人,窥见了含烟无限娇羞地像新娘一样扑进我的胸怀……
久别胜新婚。我俩用激情迸发出的热烈,燃烧彼此的爱欲和身体。我俩的身和心都合二为一,我们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爱侣。
十
俗话说,宁愿做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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