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去秋来,草枯木荣。地里的庄稼种了收,收了又种。天空上的云彩来了去,去了又来。
转眼间已是唐玄宗开元十三年,我25五岁了。父母为我的前程发愁,我们都知道,读书人走科举考试的道路,赢得金榜题名是一条金光大道,可是我李白天生讨厌那些墨守成规的八股文。我要用最广泛的游历,结交天下的朋友;我要通过别人的举荐,走一条“终南捷径”。因为我知道,玄宗皇帝曾经正式颁布过诏书,为了搜罗天下的英才,规定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为国家推荐人才,做一个发现千里马的伯乐。虽然第一次谒见苏颋毫无回音,但我想走的还是这么一条道路,因此放弃了所有乡试和县试的机会。我爸爸因为是做生意发家致富的,他以为养儿子也是和经商一样,必须将本、利都算清楚,有得赚当然是好事,能够保本也不错。所以,他总是希望我能够早日“学而优则仕”,当一个大官,好为李家光宗耀祖。他对我不去应试,不去实现“三篇文章中君意,一举成名天下知”而感到非常惋惜,甚至有些恼怒。因为我“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从小就是个聪颖过人的神童,如今已经小有诗名,不去应试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每当提到应试的事,我就总是劝慰他说:“老爸你不要急嘛,我是心中有数的。盖因我是一条蛟龙,不是水池里的蛇儿,所以我肯定会有乘风破浪的时候。”
“你看你都二十四五岁了,我又怎么不心急呢?你这条‘蛟龙’什么时候才能乘风破浪呀?”
“快了,快了!”我胸有成竹地说,“你就放心吧,总有一天,我李白会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
妈妈就更加为我操心了,不过她是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心。在她看来,我早就应该娶个老婆,她也应该抱抱孙子了。她曾多次请媒人为我物色贤良的淑女,但每次都被我断然拒绝了。如今,她更加觉得我就像屋梁上的燕子,翅膀一旦长硬了,就会展翅离巢,飞得远远的。她就曾经对我说:“小白呀,俗话说儿身连娘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和你爸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远走高飞后,丢下我们两个,那是多么孤苦伶仃啊!”
我一见妈妈流泪,也觉得难受,便安慰她说:“妈妈呀,你不必难过嘛。不是说好男儿要志在四方吗?你也希望我能像一只大鹏鸟一样展翅飞翔,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呀?”
妈妈擦着眼泪说:“你妈也不是糊涂人,不会拖你的后腿。你要学大鹏鸟我也高兴,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你远行而已。”
“妈妈呀,那你就放心地让我走出去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外面才有我的广阔天地!”
就这样,他们经过多次商议,终于同意了我出门远游。不过,他们觉得人海茫茫,让我一个人只身在外闯荡,毕竟不放心。经过考虑,决定让我带书童丹青一起去。丹青念过几年书,粗通文墨。听说能和我一起出远门,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和丹青的感情一直很好,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喜欢上他。丹青虽然个子矮小,面容消瘦,但他说话灵醒、行动敏捷,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河虾的眼睛一样机灵。我一直把他叫做“小虾儿”,这次我对他说:“小虾儿呀,你跟着我出门远游,就像江水上的浮萍一样,飘忽不定,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你能吃苦吗?”
小虾儿回答说:“你放心吧,我从小就无父无母了,天大的苦也能承受。”
“不怕苦就好。”
小虾儿开心地笑了。我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出门在外,我们就更是好兄弟啦!”
家里为了我的出行,筹措了很多盘缠。还选定了一个适宜出行的黄道吉日。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百花吐艳的日子,我拜别了祖先牌位、辞别了爸妈后,和小虾儿在陇西院门前骑上白马,头戴白色方巾,身穿白色儒服,腰系龙泉宝剑,脚穿粉底薄靴,朝前而行。小虾儿一身短衣长裤,肩上担着一担书籍衣物,伴随紧跟。
爸妈和妹妹把我送了一程又一程。我抬头,望望西边被云雾笼罩着的匡山,想起了赵蕤老师。几天前,我特意去大明寺告别。赵蕤老师非常支持我的远游志向,向我介绍了几位在名山古刹隐居的朋友,包括他在峨眉山的师弟广浚禅师,叮嘱我在必要的时候去拜访。我又去长春观和好朋友吴筠、元丹丘告别。长春真人已经辞世了,驾鹤仙游。我十分悲伤,前去他的墓前悼念了一番。
我们走出了青廉乡界,又走出了昌明县界。爸妈和妹妹还要相送,我说什么也不肯了:“爸爸妈妈、月亮呀,你们回去吧,如果再送,你们的回程会更加远,我就更加不得安心了。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爸妈无奈,只好洒泪而别。我在坐骑上信马由缰,向着南面的官道行走。回首北望,我看到仍然在伫立招手的双亲和妹妹,一直到白马转了个大弯,被树木遮挡着再也看不见了。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了骨肉分离的滋味。不过,我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就叶落归根,重返家园。我哪里知道,人海茫茫,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聚少离多了。
四
我听人说渝州刺史新近换了个文坛泰斗——那是有“行书圣手”之称的李邕。我就急匆匆前往投谒。
那正是春雨潇潇的时节,桃花水不知不觉就发了。两岸的不老青山,满眼都是令人心情舒畅的温温柔柔的碧绿。这让我觉得空气新鲜,景色新鲜,样样都新鲜,心情也就新鲜起来了。我迎风而立,风儿吹起雪白的长衫,飘飘若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在船上,而船早已化作了我的一双翅膀,正在凌波飞翔。
涪江的柔柔碧水啊,就是我满怀的诗情。我正要叫小丹青帮我磨墨、铺纸,想不到那小虾儿早已爬到舱门边叫喊了:“少爷呀,我磨的墨都快要干了,你为什么还不写出诗来?”
我只好收回自己那一颗放飞的心,记起了出发时自己对小家伙的吩咐:“行船的路上,用几天时间再准备一些拿得出手的诗作,做成送给李大人的行卷。我李太白是不能失礼于人的。”我心中早已想得明明白白,除了绵州刺史、益州长史之外,在这剑南道能给自己有力帮助的、称得上人物的,目前就只有那李渝州李邕大人了。
我在想,自己在三拟《文选》的时候,曾经十分佩服那位名叫李善的注家,觉得他的诠释也未能尽如人意。但是他学通古今、扶持后学的道德,古往今来仍然是并不多见的。如今,李渝州李邕大人无论文章、道德和仕途,都远远胜过他的父亲了。他尤其是撰得一笔好碑文,写得一手好行书,在当今天下几乎是无人可及的。像他这样的前辈,自己是绝对不能有一点儿傲气的。想到这些,在呈给他的行卷中,我就特意地多写了几篇自认为可以的诗文,用的书法也特意地行、楷都有。待一切准备得差不多,渝州也就到了。
下船、上岸,我沿着那又陡又高的青石码头登上城墙,这才知道渝州原来只是一座山城,城里的街道大都就着山坡的坡势而建,人行街上,上上落落很是吃力。
我伫立城墙俯瞰城外,只见滔滔的长江水掀着层层白浪奔腾东去,气势磅礴。而那边呢,碧绿如玉的嘉陵江温温柔柔地向南而去,沉沉静静地汇入大江。两条江水,把一座渝州城衬托得格外险峻雄伟。面对江水,有时候我会想,江河会不会也像人一样,必须历尽艰险,必须经受种种严酷的考验,才能到达它的目的地——大海呢?江河有自己最终的归宿,而我李白呢?自己最终的归宿又在哪儿?
我和小虾儿走走停停,累得一塌糊涂。走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望见了州衙的大门。我们想在附近找一个干净的客舍先住下来,再慢慢想办法拜谒李渝州。不料,我们连续问了好几家客店,都已经住满了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偌大的渝州城竟然人满为患,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人呀?我们只好折回头去寻找,好不容易才在江边的一条曲曲窄窄的小巷里,找到一个巴掌大的小店。在这个“巴掌”上落脚的,尽是一些拉车的、挑盐的、贩药的、扛包包的之类的粗人。那“巴掌”的主人见来的是读书人,很是热情,还特别地打扫了一间临江的阁楼,安顿好我们。我问店主旅舍人满为患的缘故,那主人支支吾吾就是不作爽快回答。有一个客人却不无讥讽地说开了:“是因为我们那李邕大人呀,李大人撰写的‘碑’和‘颂’,名气越来越大了,他从升任渝州刺史以来,中原的名门世族和朝廷的达官显贵,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寺院和道观,哪个不叫人送了大笔的钱银来当作润笔,请求刺史李大人题写些金字招牌、做些狗屁的哄鬼文章。别人是想求得李大人的真迹,以光宗耀祖及辉煌师尊。可是我们的李大人哪,他也是来者不拒,都搞得供不应求啦。”停了一下,他又说,“你想想吧,大老远前来求李大人的,他总不会空着手儿回去吧?因为人多,大家都只有住下来等着了。等着就等着吧,但是还要对李大人府内的上上下下送礼打点才行,反正都是花公家、花主人的钱。我听说还有等了一年半年的呢。这渝州嘛,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热闹的了。你看看嘛,所有开客店的不都赚得盘满钵满了?”
我不由纳闷了,叹道:“唉,想不到堂堂渝州刺史,竟然也不能免俗!”
那人又嘻嘻嘻地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金钱和美女人所共爱嘛,哪个不是一见钱眼就开?”可一眨眼,那人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继续发高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合情合理的事情怎么做也不妨,合情合理的东西拿多少都未尝不可。话也说回来,这李大人的名声原本一直都是极好的,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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