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初捧着纸盒。低着头半晌才抬起,眼眶已是红红的。“傻弟弟,我还在当差,要是这样出去,太后岂不怪罪我?”她又将纸盒放到我手里,“姊姊记得你的好,还是弟弟吃了吧!”
我越发怜她,这么小小年纪困在深宫,伺候的又是这样一位主子,便也不为难她:“这样,我先拿着,出去时就把它放在外面的假山里,你回头不当值了,再去取了吃,可好?”
我见她还要拒绝,也不等她回答就揣着纸盒往外走。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就是这临时起意的一盒点心,要了这无辜小妮子的命。
在假山里挑个干净地方,铺块手绢,我把纸盒放在上头,这才往自己的住处。
自从我升了职,小皇帝在尚膳监里赏了一座别院给我。但我在海公公处住得舒服,也懒得搬,照旧还住在海公公在敬事房的别院里头,下属的小太监们也都知道有事该到哪里来找我。
回到房里,海公公不在,问了服侍的小扇子,说是一早出去就没回来。
最近公公行事越来越诡异,总是不到半夜不回来。大约是太后寿辰将近,他身为内务总管,事情总是很多很多,比起我这个干领薪不做事的尚膳监统领,嘿嘿,我还真觉得汗颜。不过要真说我平时什么事也不做,那倒也未必全对。至少我还是陪小皇帝做了不少事嘛,只不过此种事不适宜在外宣扬罢了。
独自用了晚膳,在灯下又清点了我今日所受之贿赂。破天荒,我早早地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如有预兆,猛睁开眼,恰巧望见海公公蒙上黑巾,一身夜行衣,推开门出去。
海公公这么晚去哪儿?我迷迷糊糊想:今天遇见蕊初了,蕊初!我的老天!今天不就是海公公和太后摊牌的日子吗?!
我连忙起床穿衣,越急动作越是不利索。等出门看,海公公早已人影不见。
我握着保命匕首,一面向我认得的各路神仙祈祷,一面借着昏暗的星光摸向慈宁宫。仗着对宫中小路、侍卫轮班次序的熟悉,一路有惊无险。
来到了慈宁宫外,见宫门紧闭,不过这还难不倒我,将匕首拔出来,塞进门缝,轻轻一挑,门闩无声无息断开,我轻轻闪身过门,往里小走了几步,却听得前头有人说话。我连忙躲到假山后,探出一点脑袋张望过去。
不远处海公公扮作的黑衣人一手叉着蕊初的脖子,正低声问她话。
该死的,我不是没约她吗?她这时候怎么会跑出来?却见她手中捏着个纸盒,我才恍然大悟,必是为了这盒点心,她才会半夜出来,看来还是我害了她。
我正暗自懊悔,却听蕊初又是“啊”的一声叫,但咽喉被卡,这一声叫得又低又闷。
我咬咬牙,准备冲出去,怎么也得求得海公公放过她,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外边是谁?”
这声音阴森森地,我听得明白,正是皇太后的话声。终究还是惊动了假太后!
海公公在蕊初身后一按,蕊初的身子便软软伏倒,看着胸口起伏,多半是被点了穴道,我稍稍松口气。
海公公将蕊初放在一边才回道:“奴才海大富,给你老人家请安啦。”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殊无恭谨之意。
只听太后道:“你要请安,怎么白天不来?半夜三更的到来,成什么体统?”
海公公道:“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白天从多耳杂,给人听到了,可不大稳便。”
我料想是跟当年的顺治帝有关,按耐下内心紧张,细细往下听,手中却把匕首攥得紧紧,一等海公公有难,便是拼了命也要救他。(怎么样?最游小雪大大,偶可是让小桂子搏命了!保证还大大个活生生的海公公,呵呵……)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机密大事,你这就可以说了。”
海公公道:“太后身边,没旁人吗?奴才的话,被旁人听去可不大好啊!”
太后又哼了一声,说道:“你有话快讲,何必拐弯抹角!你这奴才越发放肆起来了!你眼里还有我这太后吗?”
我心里将这假太后一顿腹诽,什么玩意,也敢教训我的海公公,赶明儿个落在我手里,保管叫你给海公公磕上一百个响头!
只听海公公道:“太后既然不想知道那人消息,那也没有什么,奴才去了!”
那人?就是顺治喽?
却听得太后急问道:“你有什么消息!?”
海公公道:“五台山上的消息!”
太后又问:“五台山?你为什么说五台山?难道他去了五台山?”
海公公道:“奴才没说有谁到了五台山上。奴才只说,五台山上,有一个人恐怕是太后很关心的。”
太后顿了一顿,道:“好,就算你是这样说。他……他……那个人……在五台山干什么?是在庙里么?”她本来说话极是镇静,但自从听得海公公说到五台山上有一个人之后,就气急败坏,似乎心神大乱。
海公公道:“那人是在五台山的清凉寺中。”
太后舒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我终于……终于知道了他……他的下落……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字,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我好生奇怪:“那个人和这个假太后又不是真夫妻?为什么假太后对他这样关心?”
只听皇太后喘气很急,隔了半晌,问道:“他……他……他……在清凉寺干什么?”
海公公道:“太后真的想知道?”皇太后道:“那还用多问?我自然想知道。”
海公公说道:“主子是出家做了和尚。”
太后“啊”的声,气息更加急了,问道:“他……他真的出了家?你……你没骗我?”
海公公道:“奴才不敢欺骗太后,也不用欺骗太后。”
太后“哼”的一声,道:“他就这样忍心,一心一意,只……只是想念那……那狐媚子,把国家社稷、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都抛到了脑后,我们母子,他……他更不放在心上了。”
海公公冷冷的道:“主子瞧破了世情,已然彻大悟。万里江山,儿女亲情,主子说都已如过眼浮云,全都不再挂怀。”
太后怒道:“他为什么早不出家,迟不出家,却等那……那狐媚子死了,他才出家?国家朝廷,祖宗妻儿,一古脑儿加起来,在他心中,也还不及上那狐媚子,这才突然出走。
哼,他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叫你来通知我?海富查儿,别忘了,你这个主子可是连你也不要了!!“她越说越怒,声音尖锐,渐渐响起来。
这最后一句似乎是打到了海公公的心上,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黑巾遮着海公公的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见他身影微晃,竟一声一声咳起来,声声听来,肝肠寸断。
我这才了悟,为何海公公能对鳌拜下手,原来他心里装的早已不是当时的负心汉。
一个是少年帝王,一个是贴身伴读,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原也属正常,但那顺治明明喜欢的是那个汉家女子——董鄂妃,还育有一子,那海公公呢?
咳声渐止,海公公才道:“海大富只是个奴才,主子要与不要,那是主子的自由,奴才又能说什么。只是主子走时千叮万嘱,命奴才说什么也不可汇漏风声,千万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得知。主子说道:皇上登基,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他也放心了。”
太后厉声道:“那为什么你又跟我说?我本来就不想知道,不要知道。他心中就只牵记那狐媚子一个,他儿子登基不登基,天下太平不太平,他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了?”
海公公道:“可是主子吩咐,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奴才回京来查查。”
太后道:“那又是什么事?”
海公公道:“主子说,董鄂妃虽然……”太后怒道:“在我跟前,不许提这狐媚子的名字!”
海公公道:“是,太后不许提,奴才就不提。”太后道:“他说那狐媚子又怎么样了?”
海公公道:“奴才不明白太后说的是谁。主子从来没提过‘狐媚子’三字。”
太后怒道:“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在他心中,那是‘端敬皇后’哪。这狐媚子死了之后,他……他追封她为皇后,他的心里只装着个死人不放,却把这活人抛在一边!当年他在太皇太后面前为了你寻死觅活,一认识那狐媚子便立刻抛了你,海富查儿,你难道也要替那狐媚子说话么?别忘了,是谁抢走了他?我还有皇上,你有什么?”
海公公听罢又是一阵急咳,咳得我肝肠寸断,恨不得立时飞上五台山将那伤了公公心的家伙千刀万剐,又恨不得冲进假太后房里掴她两巴掌,好叫她住嘴。
1…7迷雾渐消
太后怒道:“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在他心中,那是‘端敬皇后’哪。这狐媚子死了之后,他……他追封她为皇后,他的心里只装着个死人不放,却把这活人抛在一边!当年他在太皇太后面前为了你寻死觅活,一认识那狐媚子便立刻抛了你,海富查儿,你难道也要替那狐媚子说话么?别忘了,是谁抢走了他?我还有皇上,你有什么?”
海公公听罢又是一阵急咳,咳得我肝肠寸断,恨不得立时飞上五台山将那伤了公公心的家伙千刀万剐,又恨不得冲进假太后房里掴她两巴掌,好叫她住嘴。
但我知道,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能冲出去的,要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些什么,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这深宫大内里隐藏了多年的往事与我当初看到的鹿鼎记中记载的已然发生了些难以预料后果的变化,而我也的确想知道,当年海公公与先帝出家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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