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轻笑道:“早告诉你知道,我亦是手下留情。”
叶蹇撤剑退步,一双铜眼炯炯望在她的面上,目光带七分惊诧三分疑惑之色。寒池笑声中带着喘息,面色雪白。
叶蹇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拼死一战,我奉陪到底。”
寒池微笑道:“原该如此。”
长剑平送,仍旧先发快攻。叶蹇这一次不等她人到面前,抢步前窜,挺剑下刺。两剑狭路相交,又发“叮”一声轰响,寒池身子晃了两晃,手亦微颤。叶蹇心道:以实打实,你果然求死心切。一念未完,却见两剑相交处,一道寒芒陡然窜出,便如灵蛇出洞,斜刺里扑噬自己咽喉。
叶蹇一惊之下,变招也快,滴溜溜合身打转,右耳擦着剑刃堪堪避过。
好险!
他心惊肉跳,顿时省悟,钺炽确已变招,变虚为实,却不是蛮力硬拼。那一柄细剑本柔韧无匹,此时在她内力催动下,恰似一条软鞭,灵动跳脱,无踪幻影,能在看似最不可能之处之时发剑出招,奇袭杀敌。
叶蹇直到此刻方真正收起轻敌速战之心,暗凝心神,运气催功。掌上百涂被他内力激荡,黑黝黝的暗沉刃面刹那流光溢彩,黑芒中隐隐青光浮动流转,透出噬血肃杀之气。
叶蹇挺身直上,百涂钺炽连连相交互撞,锐利金石之声轰然刺耳,骆绎不绝。
南府四剑虽同门学武,但脾性迥异,所练剑法便各有千秋。总体分来,有二刚二柔。叶蹇和卫江南性直易躁,走得都是刚猛一路的剑法。叶蹇内功精深,全力一剑天下罕有敌手。江南狂放气盛,去势锐不可当,往往剑招未到,敌胆已破。那二柔中,秦一泓剑奇,毕寒池剑快。秦一泓为人深沉,阴狠多计,他不以力拼,要看准对方破绽,奇招取胜。而毕寒池的快剑天下知名。虚实莫辨,柔剑无形。是以少冶城一战,以那三个少林高僧武功内力之强,却也应变不及,让她出其不意快招杀了主将。
现在百涂战钺炽,正是至刚对至柔之战。
百涂剑天下名器,古有一剑百涂之誉。那便是说无论何等坚固之物,遇到百涂都只有土崩碎裂的下场。叶蹇的内力加诸如此利器之上,那一柄黑色长剑哪里还是宽不盈寸的铁刃,简直就是一面剑墙,所扫之处飞石走沙,雷霆万钧,所向披靡。
这般霸道无俦之势击在柔细钺炽之上,银剑弯曲如柳,仿似就要折断。但正因这弯曲之形,便卸去百涂七八成劲力。银剑绕指棉柔,在黑色狂风乱潮猛袭之下,飘忽绕转,激起一片又一片半圈圆弧,每一剑都似一条长鞭卷向百涂刃面,一鞭鞭卷来,慢慢有如丝棉裹身,捆缠住用剑者的手脚,十分劲力倒有八分如江河如海,被丝棉吸入殆尽。
叶蹇大喝一声,双手握剑,急速转了一圈,百涂跟他身子旋转,一路锐势横扫,“叮叮啪啪嗤嗤”十数声脆响之后,钺炽剑招全部化解,那一团柔韧丝棉应声而裂!
叶蹇喝道:“寒池,认输吧!”举剑刺来。
寒池心中一凛,双足同时点地,身子腾空飞起。她人在半空,手压剑面,又腾升数尺,忽然拧身一扭,顿时头下脚上。钺炽剑尖下指,与她修长身形顿成一线,一人一剑,直扑而下。
陡然间,“轰隆隆”一声巨响,近在咫尺的青天之上劈下雷霆。电闪白光划破黑夜。
叶蹇浑身乍冷,便似暴雨兜头倾盆浇下,抬首来,却是银芒万点,剑光如雨。白亮闪光中,一张清冷眉目微微含笑。
叶蹇知这是她最后一击,强弩之末,却竟有如此惊人气势。他不敢丝毫怠慢,提气厉喝一声,拔地纵起。右手挥处,百涂冲天直上,浑厚内力自剑尖激射,仿若火山喷薄而出,炽热气焰灼人双目。
这一对招,两人都用平生所学巅峰之力,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眼看双剑相交之处,就是两败俱伤之局。便在此即交未交之一瞬,一上一下的两人都觉大风扑面,下压上挺之势不曾片刻停滞,只听“铮铮”两声轻响,似用指尖敲击金石。叶蹇手掌一震,百涂撞上什么无比坚固之物,以刚克刚,百涂竟不能敌,刚猛之势锐减。寒池直身下坠,手中却是一滑,钺炽似刺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池水之中,柔力化尽。
两人心中都是大骇。又听“砰砰”两响,叶蹇合身上挺,突然横飞出去,寒池全力下冲,却被人伸手轻轻一带,甩抛在地。两人落地之后双双扑倒,手中长剑俱都脱手而出。
——少主!
叶蹇寒池心中同时发一声惊呼。叶蹇以手撑地,回头去看,寒池咬紧下唇,却是一动不动——哪里用得着去看,普天之下,能以一招化解百涂钺炽交锋者,除了楚天,更有谁人?
叶蹇看清那副身形,翻身而起。他摔地之势颇为沉重,虽未受厉害内伤,浑身骨骼剧痛,起身拜倒时忍不住闷哼一声,那句“属下拜见少主”之语一时便说不出口来。他余光瞥见那一摔之力已把自己震飞八丈之外,百涂脱手后却是钉入在方才恶斗之处的泥土地中,另有银剑斜插入土,兀自震颤不已,而毕寒池横身躺在银剑之畔。
叶蹇心念一动,低头暗想:难怪秦一泓让我莫要与寒池动武,原来少主偏袒,对她出手如此之轻。一念未毕,忽觉劲风压顶,一惊抬头,百涂横空飞至,来势凶猛,离他一尺之处陡然收势,轻飘飘落在膝前,便仿佛是用双手轻轻放在地上一样。
只听楚天淡漠的语声道:“起来。”
叶蹇应声“是。”忙执剑立起,抬头上望,楚天冷眸瞥他一眼,目光虽不凌厉,但责备不满之意甚是明显。叶蹇自知办事不力,顿感羞惭难当,将头低垂,呼吸亦艰涩起来。
楚天并不出言斥责,只道:“去把人带过来吧。”
叶蹇一愣,随即大喜,原来少主早已到来,且把人拿住。他满面羞愧之色更甚,虽知自己不用因跑了逃犯而“提头来见”,但终究没有完成使命,不敢再看楚天脸色,应声“遵命”,疾步自村径而去。
楚天缓步跟在其后,路过钺炽剑时,并不向地下瞧上一眼。寒池见他双足踏过,钺炽便如风中芦苇,斜斜偏倒,勉力伸手去将剑柄接在手中。方才力斗叶蹇,全凭一股誓死戾气不散,现时全身力气尽泻,只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生生剧痛,浑身战栗,墨梅寒毒似一股冰流,所到之处血肉寸寸冻结。
不远处那总听不出波澜喜怒的声音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静了一刻,有人答道:“属下无话可说。”
正是江南的声音,一贯激昂挥洒的语气竟也变得低沉,似在迫人压力下垂首而发,失了往常的狂傲不羁之态。
寒池口中发苦,最后一线希望已然破灭。她微微抬首,村径尽头,火把烧亮一片天空,暮云军围一半圆簇拥少主,人群最前面,几人双手倒剪,俯首跪地——不仅江南、雪儿,苏夫人、方子孝、袁大婶等人竟也全部乘船返回了。
楚天微微颔首,淡淡道:“好。”
寒池心上重重一击,火光将他身影斜映地上,那影中人微微抬起右手。寒池咬唇,忍不住闭上双目。
却听前方一阵骚乱,一个女子的声音呼道:“不要!”那声音本无比娇柔,此时撕声竭力,却是刺耳凄厉。
苏雪儿扑身而出。押她的侍卫看她柔弱无骨、娇美欲滴,一时心软便未真正用力捆缚她,不想她危机关头竟忽生极大勇力,挣扎而出扑在江南面前横身一拦。楚天一掌何等迅猛,当头劈下,转瞬两人都要头盖骨破裂而亡。掌风激起雪儿一头乌黑长发,翻腾飞舞,缭乱众人双目。突然,风声倏忽而止,发丝犹半空飘飞旋舞一阵,方才纷纷飘落,垂在肩头。
寒池正在此时张目,一颗心提在喉头,近处叶蹇和暮云军众人却看得目瞪口呆,方才掌力何等迅疾凶猛,却霎那止歇,只要有一成未能及时收起,眼前这个女子哪里还有命在?如此收发自如的掌法,当真是众人梦寐以求的武功臻境!
苏雪儿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紧紧抱住面前人的身体,泪流满面。她出身侯门,从来温婉娴雅,到了此时此刻,体内一股勇敢刚烈之气被激发出来,她忽然回身,双手兀自拦在江南身前,大声喊道:“这不关他的事!他全是为了我,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她仰起面孔,双目含泪,却蓄满一腔愤怒与仇恨,仰望直视,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楚天缓缓放落右手,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刻,人也微微一怔。
——天下竟有如此绝色。
他微转眸,瞥江南一眼,目中浸透笑意。只不过他高高在上,从属避他凌厉眼色犹恐不及,自然无人得见这抹奇异浅笑。
苏雪儿却看见了。她满面是泪,方才厉声而呼,自生一股凌厉无畏之气,看到这年轻男子的一张面孔时,整个人却是一怔,慢慢的竟将头垂了下来。
她心中暗想,世间原来真有这样的人物。久闻南王楚天之名,今日方才真正看清此人面貌。面前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跟江南、寒池等人一般,也是素色长衫,免冠束发。他的衣饰不见如何华美,但神容华瞻,不可仰视,那清贵高华之气,纵是南府四剑之光芒亦黯然失色。
雪儿腰间一紧,被人从背后搂住:“雪儿……”她回过头来,江南方才因要护她双臂都受了剑伤,伤深见骨,血如泉涌,他脸色惨白,显然极痛,却是用这双手臂把她自身前拉开,断续道:“走开……这……不……不关你事……”
雪儿抓住他手掌,泣道:“南哥,你还想撇下我么?我……我……”她忽惨然一笑,柔声道:“我跟你死在一起,不是也很好么?”
江南喘息道:“不……”他奋力推她远离,却被牢牢抓住双手,伤处剧痛,再也无法用力。他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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