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上涌,妮儿的话已经有点不清不楚,“只要一想到发生在日本的事情,就觉得
好不舒服……”
“妮儿小姐……”
“为什么哥哥就要被逼著做这种选择呢?我们虽然想要拿下日本,可是,并不打
算要让这种事情发生啊!”
含醉拍起桌子,妮儿道:“我、我当然也知道,战争会有死伤,会有人被牺牲掉,
所以我才希望把力量集中,尽快拿下日本,不要把战线扩大,不要有太多伤亡……
可是,为什么结局是这样呢?我们是侵略者没错,但是我没有想让日本变成这样
子啊!”
“妮儿小姐,时间已经满晚的了,你要不要考虑……”
“喂,小五,你不是脑筋很好吗?那你就告诉我啊……”眼睛半睁半闭,妮儿的
手劲却仍大得惊人,扯在源五郎胸口的手,很快就把衣领撕裂,让他对两名投来同情
眼光的酒伴露出尴尬笑容。
“如果我们不来日本,事情会不会就朝另一个方向演变?日本是不是就不会沉到
海里去了?”
“这个嘛……”
旁边的三位男性听众,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阅历、见过的大风大浪,都远远不是妮
儿能比的,在他们看来,妮儿的反应多少有些小题大作了。说是觉悟不够彻底也行,
都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却还用这么简单的思维来处世,那只会给她自己和身边的
人徒增困扰而已。
只是,尽管心里的感觉是这样,但却没有人打断妮儿的话。因为,他们在过去也
曾经有像妮儿此刻的心情,也曾有同样的挣扎,妮儿所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来看,
就像是对他们的控诉。
“如果我们没有侵略日本,那个什么多尔衮就不会到日本来,八歧大蛇不会醒,
哥哥就不用下那种决定……我、我不管哥哥要做什么,都会站在他那边,这次的事,
我觉得他没有做错……可是、可是我只要一静下来,就觉得那些沉到海里去的日本人
都在说我是凶手……”
这当然是倒果为因的想法,想要爆开元气地窟的多尔衮,只是趁便实行了计划,
这是任何人一想就知道的事。可是,会被这个问题所困扰,就不难看出妮儿的心理负
担有多沉重了。
受到酒精的影响,少女的情绪十分激动,几乎是摇著源五郎在说话,而当细碎的
呜咽,慢慢地回响在酒吧里,即使两名酒伴没有用眼神催促,源五郎也知道自己该说
话了。
“我不能说日本陆沉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毕竟,下决定的人是我们。如果不是我
们,日本会继续存在,这点即使被人怨恨,我们也无法否认。”
源五郎道:“可是,无视事实真相,只是盲目把所有责任揽在身上的自残做法,
也没有必要。我们有我们该负的责任,也有我们不该扛上身的责任,如果那么希望向
日本人赎罪的话,就去替他们干掉多尔衮复仇好了,这样子,死者也比较能安息吧,
最少比在这边自艾自怨有用。”
这番话似乎起了作用,妮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眼看著源五郎。
“同样的,我认为这一次陛下他并没有作错。”
切换著“老大”与“陛下”这两种不同的称谓,对源五郎来说,这有相当的意义。
“诚然,我们没有权利向他要求什么,但是身为我们的亲友、身为雷因斯之主,
他接受我们的拥戴与支持,就有同样的义务要做出回报,要为这群支持他的人著想。
如果今天他为了一己的良知挣扎,作出相反的决定,除了他自己的道德不被玷污
外,现实情形不仅无益于日本,还令风之大陆蒙受重大损伤,我会对这个人非常失
望。”
源五郎道:“掌握著莫大权力的人,就背负著莫大的责任,如果一个王者不能认
清这一点,去扛起一般人不能扛起的东西,只是以一己感受来作考量,那他也就没有
为王和为人的资格了,基于这些理由,我认为……”
说到这里,源五郎不禁苦笑。似乎是因为被这番劝解消弭了心障,妮儿已经趴在
桌上,沉沉睡去了。
“啪!啪!啪!”
韩特在旁边大声鼓掌,源五郎的话,让他有了反应,但却不是认同,而是同情地
笑道:“你还真是辛苦啊,内外伤这么严重了,还要当小女孩的保母。”
“有些工作累虽然累,但是却很有意思,再说,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源五郎道:“妮儿小姐身上有些东西,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东西。能在她身上继续看
到,我觉得很高兴。”
韩特哂道:“哦?什么东西?贞操吗?让她保存到现在,是你这个人妖脸的无能
啊……”
“嗯,这句话我也承认,不过,在妮儿小姐身上还看得到的东西,是身而为人都
应该有的东西,今天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觉得很高兴。”
“什么话,说得我们好像不是人类一样……”
“我们还说得上是人吗?”源五郎道:“我一直都觉得,天位者……好像是另外
一种生物,一种看起来与人类相似,却只是披著一层人皮,内里完全不同的怪异生
命。”
“喂,你这样子说的太离谱了吧?”
源五郎道:“难道不是吗?对于不平等事物的愤怒,对于生命消失的悲伤与悔恨,
还有为著他人的幸福而喜悦,不论相识与否,这都是人类情感中很伟大的一环。但是
在天位者身上,这些东西却越来越难找到了。”
“那是因为……”
韩特说了一半就停下。他不太喜欢这种被质问的感觉,源五郎的话,已经让他感
受到压力,然而,自己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这也是事实。
“天位者的寿命比一般人长。活得久了,面对的抉择次数就比一般人多,在连续
抉择了几十次、几百次之后,心性发生改变,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再说,明明
只是个人,却扛负著媲美神的力量,长久下来,人格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扭曲……”
三人之间,笼罩在一片让人不快的沉默当中。尽管严重性无法与日本陆沉相比,
但是在三人的人生阅历中,确实也遇过不少类似的情形,考验著他们的人性与思维。
如果没有天位力量,那么当面临危难时,只能和普通受害者一样,也只要哀嚎就
好了。然而,就是因为拥有了不凡力量,所以才要面对本来不会出现的抉择关头。当
两群不该死的人只能活下一群,而抉择哪一方的权力落入自己手中,这时该怎么办才
好呢?
不断的抉择,在事后不断地累积了压力。为了要继续走下去,只好把这些压力沉
入心湖之底,勉强盖上遗忘的印记,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回忆,在不经意的空档,
会违背主人的意志,忽然窜上心头……
源五郎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有那样的练武天份,如果我从来都不曾有
过天位力量,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的啦……”
“第一次面临那种抉择时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好一阵子
都没办法阖眼睡觉,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平复过来。话虽如此,那么沉重的回忆,现
在却也变成了可以在茶余饭后提出来说的闲事,当我能够对此事适怀,我就会想……
我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
把“我”这个字换成“我们”,或许是个更正确的说法,因为两名听众的脸上,
都出现了颇有同感的表情。
“所以,我觉得妮儿小姐很可爱。她这么激烈的情感,正是她还没有失去赤子之
心的证明……我很珍惜这一点,也希望她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她能够保持到现在,那是你努力不懈的成果啊!”
即使与妮儿、源五郎没有太深的交情,韩特仍然可以轻易看出这一点,笑著说了
出来。
“别再说这个沉闷的话题了……你们要说我逃避现实也行,不过酒吧这种地方,
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们暂时忘记现实的。”韩特为两名酒友的杯子斟满了葡萄酒,摇手
道:“换点别的话题来说吧,比如说……某人的异国游记啊,我们这辈子可都还没有
机会离开这块大陆啊。”
“呵……话题换到我头上了吗?”李煜摇摇杯子,在朱红色的酒液中添加了冰块,
道:“好啊,不过……那确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喔。”
生命型态与一般的生物不同,属于能量生命体的织田香,苏醒时间比众人所预估
得更早。
还只是半夜,织田香已经回复意识,睁开眼来。
处身所在,是一间看来很豪华的房间,身上盖著一层厚厚的棉被,熟睡的枫儿妈
妈正躺在旁边,搂著自己而沉睡。
她的怀抱……很温暖……
像是追逐光源的昆虫,织田香很自然地朝著温暖的源头靠近,贴在枫儿怀里。
在精神世界的苦斗,造成的心力耗损相当巨大,疲惫的枫儿,未能在熟睡中保持
平时的机警,没有察觉怀里的异动,只是轻轻地拍拍怀里的孩子,继续地沉睡。
这正是织田香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她喜欢被枫儿妈妈温暖地抱著的感觉,可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情感,又
让她觉得如果枫儿醒来,要开始说话,自己会十分为难。
可以选用的对话模式很多,从天气到时事分析,应该不至于无话可说,但却在选
择上出现问题,不管是哪一种模式,都不太适合两人现在的需要,会让人觉得……怪
怪的。
而这种怪怪的感觉……就是一般人类说的情感吧?是尴尬吗?还是不知所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好像过了几个时辰那么长。失去意识前后所发生的事情,
隐约还记得一些,稍微一想,立刻便串联在一起,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枫儿妈妈好不容易把自己救了出来,是真心地对自己很好。她这么坚持地站在雷
因斯那边,那么,如果不想与她为敌,就不能选择对雷因斯报复或是敌对了。
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胸口很重,思绪不容易集中,想到日本陆沉时,会觉得心跳
变快,不停地浮现毁坏东西的欲望。
不过,发展到这里就好,不必进一步付诸实施。本来,也就没有任何报复的必要,
自己是个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