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剑桥中国史:中华民国史(上)- 第10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哲学家。和梅光迪一样,他在哲学上受到西方盎格鲁-撒克逊的启发。如果说
他是“新传统主义者”,那么他的传统主义显然属于一种世界性的类型。他
曾专心致志于那种 20 世纪早期美国和英国一度盛行的柏拉图学派的“新实在
论”,他深信其范畴可以应用于朱熹的思想。值得注意的是,新实在论在西
方强烈反对占优势的认识论的怀疑主义传统。新实在论的一些支持者的确准
备接受一种柏拉图学派的解释,即数学和逻辑真理是客观的、永恒的形式。
冯友兰似乎深受那种古希腊理想的影响,即理智的沉思是获得崇高意识和超
然于人类日常生活纷扰的意识的途径。根据这种看法,科学不仅仅包括努力
应用逻辑-数学概念来达到控制物质世界的目的。对“贤明的”人来说,科学
还包括对数学和逻辑“形式”之美的沉思默想。按冯友兰的看法,这包括理
智的沉思,但不包括神秘主义。因此,冯友兰在寻求与他的观点相当的中国
思想时,引起他注意的便是他所理解的朱熹的理学,而不是王阳明“反理智
的”心学。他把朱熹的“理”解释成柏拉图学派的“范型”;这是否妥当,
还是一个大有争论的问题。不过我们不必怀疑,冯友兰相信他已为他的基本
观点找到了一个中国的框架。
这种观点一点也不意味着否定他同代人对社会和国家的关注。相反,冯
友兰在 30 年代很可能接受一种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决定论的看法。历史和自
然一样也有它自己的主导结构——它自己的发展“形式”,冯友兰很可能按
照基于经济决定论观念的历史进程诸必然发展阶段来考虑这些形式。根据这
种看法,道德行为也就是适应特定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要求的行为。按照他
关于实在的沉思,“哲人”是超越历史变迁的人。在其道德-实践的生活中,
他能适应历史的要求。这种哲学导致他欣然接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但这并不
能使他免受后来的烦恼。①
应当补充,所有这种种传统思想在香港、台湾,甚至在海外华人知识分
子中仍有其影响,仍然是范围更广的 20 世纪中国思想史的组成部分。








① 托马斯?A。梅茨格:《摆脱困境:新儒学和演变中的中国政治文化》。
① 见米歇尔?马森:《中国的传统观念:冯友兰,1939—1949 年》(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78 年,未出版)。



马克思主义的优势

在我们论述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思想界上升到优势地位之前,关于有些倾
向,有些话需要说一说;这些倾向被叫做自由主义的倾向——其根据往往是
可疑的。胡适在五四以后继续坚守他的基本看法,尽管这时他在各个方面都
受到敌对者的指责。1924—1927 年间轰动一时的一些事件及随之而来的激情
都没有使他动摇。非理性的政治激情总是和真理毫不相干。尽管他和他的导
师杜威一样,决不偏袒资本主义,但他仍然确信中国根本的灾难不应归之于
外国帝国主义。他继续抨击孙逸仙和马克思主义者的“教条”。
在民国政府成立以后,胡适仍然抨击国民党思想体系的传统主义成分,
仍然号召把科学才智用于国家管理,仍然提倡立宪制度和公民权利,仍然鼓
吹能够造就一代开明优秀分子的“现代”教育制度。1932—1937 年间,在日
本威胁日益加重的阴云下,丁文江、历史学家蒋廷黻这样一些人加入胡适一
边,在这期间出版的《独立评论》中,试图影响民国政府的政策。可是,很
快就变得很明显,他们和胡适的共同之点更多的在于胡适对“科学”的信仰,
而不在于他对民主的信仰。
丁文江从没有像胡适那样倾心于自由主义的社会准则,在暗淡的 30 年
代,他和蒋廷黻一样逐渐感到(很像他们之前的严复和梁启超)中国需要的
是“科学的”专政——一种能使官吏、国家的工业和教育体制现代化的专家
政治。斯大林的俄国作为一种模式给了丁文江很深的印象。尽管民国政府表
示了对专家政治目标的承诺,丁文江和蒋廷黻两人对国民党领导的能力评价
都相当低。不过,他们仍然只能希望国民政府这个有组织的权力的唯一中心
重视他们的意见。中国共产党在湖南和江西以及后来在延安进行农村革命的
一连串事件,对他们来说,似乎和民族的需要毫无关系,而且还会进一步削
弱国家中枢的力量。胡适在他们有关科学精英的想象和他的立宪民主信念之
间左右为难。可是,他也和别人一样,只能希望对现有政权施加影响。面对
他所认为的极权的共产主义与虽然腐败但更受限制、最终有可能被推向更自
由主义方向的国民党的命令主义,在这两者的极化过程中,最后,他觉得他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结果是,他作为一种政治运动的精神领袖,始终不能
应付 20 世纪中国政治权力的悲剧性的、难以控制的现实。
无论如何,1924 和 1927 年这几年的特点,最重要的是作为知识分子一
种主要观点的马克思主义的某些看法在城市知识分子当中引人注意的传播。
不过应当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中国共产党的最后胜利仍然是相互关联
但又可以分开的两件事。
在 1924—1927 年的动乱年代里,已具有彻底的全面反传统主义思想的五
四时期年轻一代中的许多人,这时有了实际的机会参加一连串生气勃勃的政
治事件;由于国共合作,发生了这些事件。刚一开始,列宁主义关于帝国主
义的理论及其对西方世界的看法,就不仅在接近共产党而且甚至在亲国民党
的知识分子和政治家当中得到广泛承认。1925 年的“五卅”事件似乎极其生
动地证实了外国帝国主义和中国新出现的产业无产阶级所受剥削这两者之间
的联系。城市居民的积极精神和中国共产党与城市工人阶级建立联系的实际
成就,似乎证实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无产阶级在历史中的作用的看法。彭



湃、毛泽东①等人与农民建立联系,这和列宁关于农民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
的作用的看法是一致的。在 1926—1927 年的北伐时期,许多知识分子成了群
众组织的活动或新成立的武汉政府的机构的参加者。这样的经历既激发了他
们的民族主义的激情,也激起了他们改造世界的普遍愿望。这场革命既能实
现国家的统一,又能把中国改造成一个全新的社会。的确,莫斯科的激烈斗
争证明,马克思列宁主义并没有给予现成启示,但是只要革命的道路在向前
发展,相信莫斯科是世界性智慧源泉这样一种愿望就仍然是很强烈的。
在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当中,浪漫的《创造社》(见下一章)和新成立
的《太阳社》的成员将起重要的作用。郭沫若、蒋光慈等人了解罗曼蒂克爱
情的狂喜和绝望以及作家表达思想感情的感受,这时认为他们应当像英雄一
样作为革命领袖起重要的作用。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因而很像 1911 以前那些浪
漫的革命者对自己的看法。他们将通过新普罗文学作品这一媒介激发革命群
众的热情。
鲁迅向马克思列宁主义靠拢要痛苦而艰难得多。实际上,五四事件并没
有减轻他因旧文化“吃人”势力而深深感到的沮丧。①他对 1911 年以前那个
时期许多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的遭遇的辛辣回顾,也许是他没有响应五四的一
个原因。他对接受人类进步的新理论犹犹豫豫,也可能是由于他认为他那些
创造社的论敌们故作浪漫的革命姿态,他们幻想通过他们浮夸的普罗文学影
响历史的进程,对此他很反感。即使在他已转向马克思主义阵营时,他还想
从普列汉诺夫等人寻找理论根据来支持他对他们的抨击,他抨击他们任性地
夸大文学的作用,认为文学能引起社会革命。1927 年以前他就开始应用马克
思主义的范畴,但最终促使他接近共产党的原因,是民国政府处决他最亲近
的追随中的一些年轻人,这引起了他极大的愤怒;这表明了他的特点。他更
积极地,但也是迟疑地期望马克思列宁主义比过去的种种进化学说能更准确
地分析历史,这无疑使他更加接近共产党。
城市知识分子归向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和国民党内蒋介
石领导的集团之间出现了鸿沟。尽管蒋介石曾经受到列宁主义言论中反对帝
国主义这一方面的影响,但他在浙江和日本所受的教育早已把他导向一种文
化民族主义,致使他对全面否定传统观念的五四无动于衷。他掌权的军事基
础可能使他更进一步看轻城市知识分子的帮助,贬低他们的可靠性。他掌权
的军事基础,在 1927 年以后,甚至还使他坚信,中国的当务之急是军事统一。
他似乎认为,在所有这些信念方面他仍然是孙逸仙的忠实追随者。国民党内
外所有反对他的人因此在他身上都看到了旧军阀主义再次出现的迹象。军队
尚未从属于政权,他就是这一可悲事实的象征。他的文化民族主义和“全盘
否定传统观念”之间的鸿沟也仍然存在。
1927 年的大混乱没有导致马克思主义威信的下降。错误的政治策略基本
上反映了错误的“革命理论”这一列宁主义观点,促成了这样一种看法,即
有了正确的理论,革命就能向前迈进。对许多人(但不是所有人)来说,作
为革命总部的苏联继续存在,这便提供了有力的保证,历史终将沿着马克思


① 关于共产主义农民运动早期阶段的研究,见小罗伊?霍夫海因兹:《中断的浪潮:中国共产主义农民运
动,1922—1928 年》。
① 见哈里特?C。米尔斯:《鲁迅:文学与革命——从马拉到马克思》,载默尔?戈德曼编:《五四时代的
中国现代文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