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宏一见对方的神态神秘兮兮的,忙说:“他与本官同年进士。出了什么事?”
城门官大气不敢出:“他惹了大事,刚刚被钦差大人关进牢里。”
“啊!”玉宏大惊失色,急急问道:“事出何因?能说个一、二吗?”
“我是个大老粗,说不好。就听说他杀错了人,是个写反词的,结果他杀的不是那个写反词的。这一下,就捅了大漏子了……”
城门官的话没说完,李方膺走过来说:“父亲,检查好了,我们走吧。”发现李玉宏的气色不对,便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李玉宏沉痛地说:“方膺,卢老伯那儿去不成了……”
李方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李玉宏皱了一下眉:“你就不要多问了。”转身对城门官礼道:“谢了!”
“大人保重!”城门官回了一个礼,接着大声地吆喝道:“放行!——”
这天晚上,凌枢与曹仁吃了吴子坤召聚的盛况空前的送别宴,回到驿馆,见*园中灯火通明,凌枢问领路的女侍说:“是何人住到馆中来了?”
*园,这是驿馆中独立的一个园子,李玉宏就下榻在这里。
提着灯笼的女侍回道:“回禀大人,住下的是福建按察使李大人。听说是到北京述职的。”
“哦。”凌枢是个体面的小人,听说是福建按察使,他没再多言语,他知道,这种身份的人,都是当年先帝在位时安插在沿海地带的密使人物,官衔不是很大,但他肩负的重任非一般重臣可以过问的。
曹仁不知轻重地说:“谁让你们让他住进来的?还不撵他走!”
凌枢乜了他一眼:“曹大人,朝官这么多年,你连什么身份级别的都闹不明白?没事给我找事!”朝廷内里的事他这个昏聩的地方官哪知道许多呢?你看,这又是不会做人了不是,曹仁发誓不再多说:“凌大人,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早点歇息吧。我到李大人那儿去一下。”说完就要往李禅的庭院去。
凌枢突然喊住了他:“曹大人,留步。”
“凌大人有何吩咐?”
凌枢作了个礼让的姿势:“能进屋一说吗?”回头对领路的女侍说,“你去吧。”
李禅正在清理行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禅走到门边问道:“谁?”
“我,李大人。”曹仁在外应道。
李禅开了门:“曹大人,这么晚了,有事吗?”
“小事一桩。”曹仁进了房门说,“这些天我们在扬州没少麻烦扬州的地方官员,尤其通判麻三贵。慕大人的声名,他想求你给他的书房留下一份墨宝,不知能应不能应?”
李禅很快就答应了:“稍候,我的行装已经打点了。”说着进房去了。
曹仁见堂屋放着一只大红木箱,随手就去打开了,“嗬嗬,李大人造扬州收了不少的字画啊?”
李禅拿着笔墨跑出来,急急地说:“曹大人,那些字画你不要动!”
“为什么?”
李禅没回答,关上了箱子:“你快说,写什么?”
曹仁说:“麻大人他只说给书房写,没说写什么。你就看着写吧。一个大草包,随便就是了。”
李禅笑了一下:“听你的,我就给他写块匾吧。”说完展开了纸张。
李禅在写,曹仁走向门口朝外一挥手,过来四个女侍守候在李禅的房门口,她们的手上分别提着菜盒、酒壶。
李禅稍事沉吟,挥笔写下“巨苞斋”三个大字。“曹大人,你看看,这样行吗?”
曹仁的心思不在字上,说:“行,行。”说着朝门外挥手道:“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四个女侍鱼贯而入。把个李禅搞愣了:“曹大人,你这是……”
四个女侍不由分说地在李禅的屋子里张罗了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挪椅子的挪椅子,忙得不亦乐乎。
李禅傻了眼,拦都拦不住:“哎,哎,曹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曹仁挥了一下手,哪些摆好了菜肴的女侍退走了。曹仁爽快地:“李大人,请!请啊,你坐下,下官自有话要说。”
李禅疑疑惑惑地坐了下来。
曹仁给李禅送上一杯酒:“大人明日就要北行回京,我们就分手了。”说着说着竟动了感情,“这些天,没为大人做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禅让他说糊涂了,只好将就地搪塞道:“曹大人,你身为巡抚,兢兢业业,是李某的楷模啊。”
“不说了,喝!”曹仁说着仰头干掉了一杯。一见李禅未动杯,“大人你为何不沾口?”
李禅不知他要搞什么鬼名堂,愣了一下神敷衍道:“啊,喝,喝!”
“这杯子太小,换大的。”曹仁不管李禅什么态度,就给换上了茶杯。倒了半大杯,说:“大人是南书房行走,跟皇上不说天天见面,那也是隔三岔五地就跟皇上说上话了。下官能和大人结识,真是前世有缘了。来,不投缘的话,你就舔一舔;投缘呢,你就一口干了!”说着自己就先将那半大茶杯的酒一口喝下了。
李禅替人担心地:“曹大人,你行不行?”
“我不行?当了这多年的官,就是从酒场上昏杀过来的,你说我能喝还是不能喝?”曹仁哈哈笑了起来:“都说文人能喝酒,李大人想必不会在酒场上怯阵的吧?”
李禅笑了一下稳稳地喝干了那半碗酒。见李禅喝干那半碗酒,曹仁兴奋地大声说:“好!李大人够意思。”
曹仁如此恭维,与凌枢暗中交待有关,本是借酒灌倒李禅,偷梁换柱毁他收集的字画,殊不知李禅是个大酒桶,用酒害他算是你找错人了。
这么多天来,没见这个官油子对自己有过亲热的举动,临走了,却冒出这多热气来,新鲜!李禅觉得纳闷,但不知对方何意,只好硬着头皮奉陪,静观事态发展。
“干了!”李禅端起了碗,酒过多少巡已经没法计了,现在该轮到李禅灌曹仁的酒了。李禅思忖道:不把他灌醉,那是什么话也掏不出来的。他佯装态地划了一下手:“曹操当年与刘,刘备煮酒论英雄,今日曹仁与李禅灌酒叙友情。”
“对对对,友情友情!”曹仁醉眼看了下碗中的酒,一口干了。舌头不灵地说道:“呃,李,我说李大人,我看你是不,不行了。”
李禅荇了下鼻子:“就是不灵,也要喝到位。不然还叙,叙什么友情呢?”说着又去倒酒。
“不,不倒了。”曹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想想又松开了:“嗯,倒,倒!我说李,李大人,这扬州的画师……宫廷里也认了?”
李禅想,该是接触话题中心的时候了:“曹大人说这话是何意?”
“郑板桥,楷书不是楷书,行书不是行书,一幅字看上去就象大街上铺着乱石子,叫什么六分半体……”曹仁的嗓子里涌出了酒,他又咽了下去,“金农,好好的毛笔把锋头剪了去,写出的字象个秃头鹰,叫什么‘漆书’……他们,还有黄慎、汪士慎、高翔,这次高翔你没见,他和秃头和尚石涛去泰山了,这些人有才,不走正道,跟那个倔和尚石涛一个样,要,要什么自成一家,自成一家……我就不明白,你来收他们的字画,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他们的字画在街上卖卖,给老百姓凑个热闹可以,送到宫廷里御藏,你就不怕大画师们小看了你?啊?……”
李禅坦然地嗬嗬笑道:“曹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我李禅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净净作我的画子,我不怕人小看。来,曹大人,平生有缘,得此教诲,李某敬大人一碗!”
“喝,谁不喝就是孬种!”曹仁一口干了。
李禅喝干了酒:“曹大人,你说得好,接着说。”
“你这个京官跟人家不一样,听得进人家的话。”曹仁打开了红箱子口涩地说道,“你听我说,你收了这么多的字画,想干什么,给皇上御览?显耀你李大人广揽人才?……”
李禅走过去把曹仁按坐下:“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曹仁口舌不灵地:“告诉你,不告诉你了,告诉你干什么?有人盯着你的这些画……”说着说着爬在桌上睡着了。
李禅意识到收集的这些字画不保险,慌慌从木箱里掏出了字画……
这天夜里,金农与汪士慎、黄慎、高翔携马氏两兄弟买通了衙役,偷偷来给板桥和卢雅玉送别。酒助胆魄,酒生浩气,友人泪盈眶,声哽喉,哪有不动情之理?郑板桥借酒性吟唱道:
嘻笑怒骂,
越过芸芸大千独成一章;
谈笑风生,
擅守爱恨情仇九天长啸。
爱之雷裂恨之地崩,
兴亡千年布衣情系,
怪亦不怪;
冷暖人世独一个情字可以了得,
悲欢千年岂一个愁字可以消得,
难得糊涂。
兄弟们和声凄惋地唱了起来,他们心里明白,板桥和卢大人这一走,不准就是诀别了。越是心里有数,越是压抑,唱着唱着高翔忍不住哭了起来,所有人谁不是和着泪在唱,先是声音不高,渐渐大伙全走了调子。
板桥抹了一把长泪,抱起笔墨,飞奔到山墙边,意气风发挥笔涂出《清竹不屈图》
凌晨的晨曦穿过竹林,撒下一片眩目的光晕。一群鸟儿欢快地落在了竹林中,鸟鸣声传进了关押板桥他们的牢狱。
“先生,御林军立马要来才……”来通话的那个老年衙役话没说完站在铁栏外看呆了:“郑先生,你的竹子神了,活了。”
板桥惊回首:“老人家,是您啊。”
老人说:“这牢子我看了一辈子了,没听见过鸟叫声。你画的这些竹子引来了它们,你听……”
板桥和卢雅玉听外面的鸟鸣。
“也许是巧合了。”板桥丢笔,拿起画好的一幅画子递给老人说道:“这是板桥最后一次画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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