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汪士慎惶惶然,笑脸有些僵:“保准麻大人安神得道。哦,门关好,两个时辰后你再开开门,不要惊吓了知府大人。”说着抽身要走。
这时,屋子里传出了动静,咣当一声响,吓了“扫帚星”一个激凌,慌慌扒着门缝看。
只见摔下床的麻三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出门,一个跟头又摔倒在地,接着大口大口地喷吐出黑乎乎的瘀血和粪便。
见麻三贵异乎寻常的举动,“扫帚星”不顾汪士慎事先交待好的话,带人冲了进去,她忍着漫屋的扑鼻而来的臭气,脚下打着滑,在脏物之中扶起了麻三贵。
“老公老公,你怎么啦?!”
麻三贵直楞着呆痴的眼,狠狠地朝“扫帚星”喷射出一个罕见的“通天喷嚏”
“扫帚星”猝不及防,整个人呆住了。
“嘿,嘿嘿。”麻三贵看见“扫帚星”惊诧无措的脏模样,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啊——”从镜子里看见满面污秽的魔鬼样,“扫帚星”惨烈地叫了一声“我的妈呀——”跑出门去。
麻三贵摇了摇头,醒了神,呆呆地立在那儿,自语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房门口,女俾偷偷开了点门缝朝里看。
麻三贵发现了嗤笑的女俾,大叫道:“混帐东西,看老爷这么脏,还不快快侍候!”
板桥哥几个在大门口迎着了仓惶出逃的汪士慎,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事情都办成了。保准他麻家再也不敢要你的表妹了。”汪士慎说着说着自跟自笑了起来。“我给他吃了,吃了……”
“你给吃了什么?说啊。”
汪士慎神秘地:“你们都想知道?”
“好了好了,还卖什么关子啊!”
“香烟灰加地龙加……尿巴巴!”
哥几个乐得直不起腰来:“好你个闷葫芦,使起坏来,招法跟人家都不一个样!”
“叫你们给逼的。”汪士慎蔫叽叽地说。
2
汪士慎“弄拙成巧”给麻三贵治好了病,成了一桩天大的笑话。这天,在送板桥回家的路上,大伙无情地调侃逗弄他,他也只好老老实实捏着鼻子不啃气。
要说汪士慎会治病,那真抬举他了。他是气不过麻三贵的胡作非为,更为了这种庸人蠢材居然混到了扬州府的高位,借机好好揶揄麻三贵一通罢了。没成想,倒真的把麻三贵久治不愈的“胸郁病”倒腾好了。生生相息,相克相辅,你说这世上的事怪不怪?
“没你的胡折腾,他麻三贵能好吗?”金农笑话道,“我说啊,往后啊,你扛个算命幡就能招摇撞骗糊口饭吃了。”
高翔笑道:“你别说,麻三贵本是我们的对头,这下好了,他该把板桥当祖宗一样贡起来了。”
“美的。他治不死你。”黄慎说:“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那么忙得不亦乐乎?”
汪士慎苦笑道:“嗨,我哪会想得到,就这么稀里糊涂把这家伙的毛病治好了呢?我也不是郎中,嗨……”他后悔不迭,连连懊恼地叹着气。
“说郎中,我想起医术中有这么一绝。我曾看过一本医书故事,上面就说过华佗用这种办法为曹孟德治过病……”金农娓娓道来,“当时关羽弃曹而去,曹操一气之下,月余胸闷郁结,躺在床上终日不语。华佗手书骂曹,历数曹孟德的具心不良,曹羞恼至极,一口瘀血喷出,哎,你说怪不怪,随即病也就好了。我早早想起这个故事,也就没有老汪的‘弄拙成巧’了。”金农说完亲昵地擂了下汪士慎的肩膀。他的本意是为窘境的汪士慎解个围。
金农的博识大伙是公认的,但也有说笑之中露馅的时候。黄慎逮着了把柄,笑道:“冬心兄,你这是在骗谁呀?华佗骂曹,不是为了曹孟德的胸郁,是为了他的脑疾啊……”
“哎哎哎。我说你怎么就不懂冬心的心事呢?”板桥打断了黄慎的说笑,“老汪煞费苦心替我表妹解围,好人没落着,倒惹了一身骚。”
“板桥,话要说清楚,我是冲着你来的。”汪士慎蔫叽叽地说:“哪天你没了一姐,一天到晚跟个蔫人儿似的,我们哥几个怎么过?”
大伙一路说笑来到码头边的一个敞篷小船处。
板桥上了船,双手作揖道:“诸位仁兄,快快请回。板桥代累你们了,回来定当补偿!”
黄慎玩笑道:“板桥,别忘了把你的表妹子看好,再丢了我们就管不到了!”
漫长的冬天缓慢地拉开了灰色的帷幕,冷风掠过似乎已经一夜间没有了生气的水面,掠过枯叶舞动的干枯灰蒙的土地,几棵偌大的苦楝树上尚存几片黄叶,好象不愿离开母体一般可怜地飘舞着,静心观之,几乎都能听到它们孤寂的呻吟声。村庄与田野在初冬苍白的天际下,显得格外的遥远、辽阔。农人们开始了农闲阶段,女人们一身清爽的打扮带着娃儿兴颠颠地回娘家,男人们抱着汗烟袋、提着酒葫芦东家走了串西家,孩子们丢开了“之乎者也”尽情地疯啊乐啊不知个白天黑夜。这冬天的混沌世界,万物一切都着上了的慵懒、空虚的恬静色彩。
板桥乘着一只篷子船经由水路归家,过了一个大河岔,前面不远就是他日思夜萦的家乡了,那里有他的家小,有他的心上人,有他生命中的一切。他站在船头不时地撩开从岸边伸到河道上来的芦苇稍,远远地看到在村头玩耍的孩童,他想那里边一定有自己的小儿,远远地看到在河边树影下拨水洗涤的女人身姿,他想那里一定有爱妻和表妹,村中熟悉馨意的景象,难以言说的温情与慌乱交织,在他心中涌动盘旋。
一姐与一帮年轻的姑娘、媳妇在村头河边的衣埠上洗衣洗菜,一个眼尖的胖姑娘看见了远处过来的小船,定睛望去,疑疑惑惑地:“一姐,好象是板桥大哥回来了……”
“在哪?”一姐抬起濡湿的手撩了下垂落的发髻,经过一连串不曾遭遇的意外,她消瘦了,清秀的面庞留下了些许苍白与憔悴,但也有了她过去不曾有的成熟,也越发有了女子魅人的娇羞。
“喏,那边。”
顺着胖姑娘的眼神,一姐扭过了头,扭过去就再也转不回来了。
板桥也看见了一姐,用手挥了挥。
一姐站了起来,一只脚不知不觉地踏下了水。突然间,她慌慌往竹篮里收拾完衣物慌慌提着它转身往村中跑去了。她跑过村头孩子群的时候,拉住淳儿一道往回跑。
“姑姑,姑姑,你干什么呀!”
一姐就是没话说,一个劲地拽着淳儿跑。
板桥妻郑郭氏正在破旧的院落里凉晒着自制的豆瓣酱。象似有什么猛兽追赶,堂屋的一群鸡鸭展着翅惊叫着往后院里飞过来,郑郭氏惊诧地抬头望,只见一姐拽着淳儿从外面没头没脑地跑进来。
“怎么啦,一姐?”郑郭氏愣愣地望着面色绯红的一姐。
一姐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衣篮子一丢,一把抱着了郑郭氏。
郑郭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超常的举动闹得惊不是,喜不是:“一姐,你怎么啦?”
一姐松开了郑郭氏,心中的一口气顶着没出出来,憋着大红脸说:“嫂,我哥……”话没说完泪水扑挲挲下来了。
板桥的包袱被他的学子拿着了,一大帮村人孩子围着他说着笑着往家中走来。突然村人们都不说话了,板桥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蓦然间抬头,熟识的家门口前,伫立着愣愣的郑郭氏、一姐、淳儿。
板桥竟一时无语,意识空境什么也没有。
一姐下了门口的坎子阶,把板桥的行装拿过去,假嗔地擂着他的肩:“哥,你是死人啊!”把愣着的板桥狠劲地往郑郭氏面前推去。顶着郑郭氏的鼻尖,望着那双嗔怨不得,爱意难匿的泪花盈盈的大眼,板桥内疚涟涟,当着众乡亲,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掩饰道:“嘿嘿,我都识不得自家的门了。”
村人们爽朗地大笑起来,识趣地散人了。
初冬的月夜,是最清新的,朗朗遥远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碧蓝碧蓝,仿佛倒悬着的如洗的海平面,一弯钩钩月恬静地漫泻着她皎洁温柔的光晕,给嘈杂喧嚣的人世间施送抚慰的馨暖,让世间万物浸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安息。
板桥抱着淳儿坐在一边看着妻子收拾自己的行装,淳儿叭嗒着小嘴吃着板桥从外边买回的芝麻糖,他快活地在板桥的怀里晃悠着小腿:“爹,北京的芝麻糖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板桥不经意地说,目光离不开久日不见的爱妻。
郑郭氏低沉地怪怨道:“出去就不知道归家……为了一个外乡的姑娘,还把朝廷得罪了……”
板桥苦笑不得,女人的眼睛就是喜好盯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你说什么呀,这是哪对哪啊?得罪朝廷与外乡的姑娘有什么瓜葛?”
郑郭氏仍然叨咕她的,一泄心中的怨情:“没有瓜葛,村里人有那么的闲话?你知道人们说你什么吗?大傻子!为一个姑娘……”
板桥无奈地笑道:“我跟你说过了,让朝廷抓了,跟那个姑娘没关系!”
郑郭氏“哼”了一下:“没关系?一走几个月不归家,又是什么拴了你的心?”
板桥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明白,这种时候让辛劳的妻子多说几句疑心的话,也是应当承担的。他抑住了被误解的屈辱,轻声说道:“我刚刚到家,看你都看不过来,可你呢,没完没了地数落,不想让我安神了是不是?”
郑郭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往下多说,转换话题道:“家侄儿跑到我娘家报的信,说风声过去了,我和一姐就回来了。一姐的爹差点没把一姐打死。到第二天,家侄儿又告诉我说你给抓到北京去了,我的魂儿就没了,生了一个月的大病……”
因了自己的冲动,让妻小受了这么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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