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琉璃厂(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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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琉璃厂(选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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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的古玩商公认“论吃金石的古董商,黄伯川算是出类拔萃的了”。“眼下古玩行里识金文(青铜器上的铭文)最多的,要数黄伯川,再就是他的徒弟乔友声了”。
  清末时,考古学家罗振玉常来琉璃厂走书铺串古玩铺,因为他当时官小没名气,没什么人和他打招呼。后来罗靠研究甲骨文起家,成为国内外著名的考古学者。他研究甲骨文有两位得力的帮手,一位是大学者王国维,另一个就是黄伯川。光绪年间,罗振玉常去尊古斋,结识了年轻的黄伯川。二人都有研究金文的兴趣,互相交换各自拓出的青铜器、古陶、古玉等实物的拓片,琢磨金文,共同切磋。1899年河南安阳出土甲骨文字后,黄曾将商代青铜器的铭文和甲骨文做过比较,发现它们很近似,他把这个比较结果跟罗振玉说过。这时,黄伯川可能还在同文馆攻读德文,他的兴趣已转向金石学上,并颇有心得。他接掌尊古斋后,在金石上所下的功夫很快显露出来。
  光绪时的学部侍郎宝熙,对金石文玩有研究,与尊古斋黄兴甫、黄伯川叔侄都是朋友。民国后他成了清朝遗老,既收藏也不时买卖古玩。1921年,清宗室贝子溥伒家境日窘,只得出卖收藏的古玩,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就拜托宝熙把家藏商代古铜山尊拿到琉璃厂去卖。宝熙拿给黄伯川看,索价5000银元。黄鉴定确是上品,一口应承没按惯例还价,说,这口尊我留下,款子明天送过府去。宝熙前脚出门,日本大古董商山中就坐着当时还很稀少的小汽车来了。他开办山中商会已多年,在中国收购珠宝古玩,运回日本再转口英美,从中渔利,为此他每年来中国两次。山中平日的架子很大,可到了琉璃厂,架子不得不放下来,因为这里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连状元进古玩铺都拱手称掌柜的“年兄”,这是道光年留下的规矩。就是多少年后,陈伯达来到琉璃厂,进旧书铺、古玩铺也是抱拳尊称“年兄”的,尽管他已是中央大员,仍沿袭此规矩。所以山中进了尊古斋,见了黄伯川很恭敬客气。日本人把罗振玉看成是中国考古的“圣人”,黄为罗所推崇,山中怎能不尊重。二人在太师椅上落座,黄伯川身材魁梧,正当盛年,占满了一个太师椅。山中瘦小枯干,身不满椅脚难着地,但谈吐文雅、透着精明。
  

学者型的黄家三代古玩商(3)
黄把刚收购的古铜山尊请山中鉴赏。山中仔细看过后问:“请问中国的‘尊’是什么意思,怎么解释?”“山中先生,尊乃我国商周时代的酒器,也是祭天地鬼神、宴请宾客的礼器。中国的‘尊’字是从这种礼器引申出来的。凡酌酒者必资于尊,故引申为尊卑之义也。后专用于尊卑释义。而礼器之尊则另制‘樽’和‘鳟’二字以示区别。”“承教。再请问,从字义说,中国的尊字还有什么含义?”“尊字还有敬重、推崇之义。古有名训:‘国之将兴,尊师重教。’贵国也是自明治维新以来,敬重师长、发展教育才得以兴邦的。”
  山中点头微笑:“听先生之言,备增见识。愿闻古铜尊造型、花纹之意义。”黄伯川答:“请先生不必客气,鄙人管见,本不足取,屡命献丑,就再陈一二。中国古籍《周礼》记载,商周时代有六尊:献尊、象尊、著尊、壶尊、大尊、山尊。此件尊的造型是上圆侈口,下方四角出戟,有‘天圆地方’之义,乃天子祭天之重器。尊上纹饰似山川,我们称之为山尊。山尊是天子、诸侯祭祀天地山川神祇之礼器。此尊乃皇家收存,皇室之传世珍品,是溥仪赏给某宗室贝子的;现王公贵族生活用项不足,委托我卖掉山尊,换取生活费用。”山中对此尊大感兴趣,又仔细观赏,见尊内有十六字铭文,便问记叙何事?黄答:“山尊我刚到手,铭文尚未来得及拓印,难以作识别考证。俟拓出后,可与先生共同识别探讨。”山中高度评价此山尊,要求黄代为说项,表示愿出两万银元求把此尊匀给他收藏。此尊刚到黄手,5000元价款还未付,没动地方,他就赚了15000块大洋。那时候上三代的青铜器价格很高,尤其涉及外国人的买卖,赚项很大。后来黄伯川发了大财,号称百万之富,从这桩生意可见一二。
  另一件是大观斋学徒出身的、后自开雅文斋古玩铺的经理萧书农,1931年收进了两件铜器,一件是个约35厘米高,喇叭形,腰细,高圈足,腹部和圈足上有棱,口里有四字铭文的酒器——觚。还有一件是约70多厘米高,小口,广肩,深腹,圈足,通身有凸云雷花纹,缺盖的古铜罍。出售者要价150元,而这是售者在东晓市以15元拣的漏,他显然是把这两件铜器按明造黑铜开的价。萧看不是黑铜,而是上三代的青铜器。当场还价120元,成交。一天,英国的古玩商高林士来到雅文斋,对这两件青铜器很有兴趣,为携带方便,以650元买下铜觚。没付款,先拿走货,古玩界讲的是信义,有这个规矩。没过一个星期,高林士又把铜觚退回来了:“萧先生,我虽是英国人,可咱们是同行,你不该蒙我。这是件黑铜器,不是周代的青铜器。”原来是大古玩商岳彬看了此物后,对高咬定是黑铜,明造或清造,绝不是周代的青铜器,上当了。他听了岳彬的话就来退货。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萧书农答应可以退货,但绝不承认蒙人。此事双方都生了真气,事情就传出去了。
  此事被黄伯川得知,主动来找比他年轻十几岁、刚自己支起古玩铺的萧书农:“高林士说你用黑铜当青铜蒙他,被岳彬给看出来了。这个英国人到处说你的坏话,可有这回事?”萧说:“黄大爷(发音‘大’字短促,‘爷’字上挑,为尊称;下垂则为伯父意),您说岳彬这小子多坏,明明是东周青铜觚,他硬说是黑铜,踢我的买卖。请您给我掌掌眼,看看到底是青铜还是黑铜?”黄伯川仔细看了古铜觚和罍,鉴定是东周时代的器物。他欣赏古铜觚上的四字铭文,指着字说:“岳彬能识几个钟鼎文?就连普通汉字,他也认识不多。岳彬不懂青铜与黑铜的区别是什么,把三代和秦汉时的青铜器中出土时间长、变了色的东西,看成宋以后铸的黑铜,错了。考古学家马衡(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戏剧家马彦祥之父)等人研究出,我国古代有石器、铜器、铁器时代。铜器时代是夏、商、西周和春秋,到战国时期我国大部分地区就使用铁器了,历史进入了铁器时代,标志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岳彬不懂这些,只知赚钱不研究学问,难免不出错。我买铜器专注重铭文和花纹,我卖出去的铜器都留有拓片,以后辑录成书,说明来龙去脉也不愧对子孙。岳彬他只知道发大财,但外国人眼里有他,没有你萧书农。那就让他们吃亏去吧。”
  黄伯川这番话说得萧书农很高兴,向黄说:“您要是看好这件觚,请您留下,我萧书农宁肯少赚钱,也要争这口气!”黄说:“那这件觚,我就给你500元。那个罍你留着。”萧书农虽然少赚了150元,还是获利不小,且得到金石大家黄伯川的肯定支持,比什么都值钱。
  可是,这事还留下一个小插曲,萧书农因为黄伯川只要了觚,没要那个罍,倒使他松懈而又吃了亏,以为这个罍也许自己看打了眼,反正两件120元进的,一件就卖了500,赚了,就把这罍扔在一边不当回事,一放不少年,没卖出去。1945年正月,日本古玩商平野来厂甸,顺便到雅文斋串门,见到在墙角放着的那个铜罍,看出是件好货,淡淡的以它是黑铜的,以150元买下。拿回去用化学方法做了假锈,还没来得及配盖,因为战争形势紧张,急着要回国,就以5000元让给了他的古玩商朋友倪玉书。倪给配了盖子——北京、苏州、陕西都有专门修制配件以至做假锈、假铭文、新铸做旧充古的古铜工匠,手艺高超,足可乱真。作假往往收费很高,千八百大洋不稀奇,因为加工作假后可以卖出高多少倍的高价。所以古玩业作假售假是历来就有。古玩鉴定就在于区别是真的还是古仿、近仿、今仿或作假冒充的。有位京味作家在描写琉璃厂古玩业的电视剧《五月槐花香》播出后,在报刊上发表谈话说:他曾采访过古玩业的老店员,人家说,古玩铺是坐商,不卖假。那老店员这话就是假的。古玩商作假卖假、真中有假的事相当不少,赌的是眼力、智力和心力。作假不仅在青铜器有,瓷器、字画中也不少,描写琉璃厂题材的电视剧中,关于翻砂做假铜尊,埋在尿坑下做假锈,立小窑烧制仿古官窑瓷器、唐三彩混充真的,生活中确实都有,而且有手艺极高的工匠,仿窑能设立在景德镇。岳彬收了一个北魏佛头珍品,尽人皆知。他照此仿制了三个,隔些时间,卖给外国人一个假的,三个陆续出手,真的始终在他手中。至于倪玉书,把这个加工配盖做了假绣倒是真货的青铜罍,在1947年以1万美元卖给了“二战”后财大气粗的美国财团。
  

学者型的黄家三代古玩商(4)
关于鉴定眼力,岳彬的彬记古玩铺的伙友丁兆凯曾这样说:“古玩行里看金石有真本事的,要数黄伯川。我们掌柜的岳彬看货的眼力虽好,可对金文认识不多。要论财力,岳彬不比黄大爷差多少,要说看古玩的路数,他也懂得不少,尤其善于从铜质上看出朝代真假。可是他没远见又缺笔墨,‘学问的没有’,这就比黄伯川差多了。”这种说法有道理。一位在古瓷鉴定上有极高造诣的专家说,鉴定金石文物要比古瓷、字画难,因为要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知识基础,而这,一般古玩商是难以具备的。还有人说:黄伯川听到岳彬盗卖国宝,把龙门石刻《帝后礼佛图》砸碎盗走卖给美国人赚了大钱后,黄伯川闻知后,大骂岳彬是“土匪!”——对此,古玩界也有另一种说法:岳彬确实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凿了洛阳龙门石刻《帝后礼佛图》,但公然卖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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