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地,外面堂倌高呼一声道:“相公,请里面坐。”
随着高呼之声,酒客们都觉得眼前一亮,不约而同的向走进来之人看去。
原来这人是位身着儒衫,头带方巾的书生。这书生面容娟秀、双瞳点膝、高鼻朱唇,玉颊白中泛红,一双眼睛神光炯炯,似乎看得穿别人的五脏六腑。
那堂倌与一般酒客们都在暗暗惊奇:怎的今晚会同时突然出现两个俊美公子哥儿,真是难得。
后进来的书生,恰好坐在令狐玉斜对面的坐位。令狐玉不期然的微一抬视,顿使他一怔。因为他感到这少年书生的面貌,好象在何处见过,但一时又回忆不起来,到底是在那里见过。
少年书生见了令狐玉手中的折扇,目光一楞,但也只是一瞬间,旋即又神色正常,唇角微现笑容,轻点了点头,即坐在座位上,顾自向堂倌点酒点菜。
堂倌走后,这书生向别处寻视一番后,即双目微闭,将头轻轻向左右摆动,朱唇略起,似在吟咏一读绝妙的诗句。
令狐玉暗笑:“真是个书呆子。”仔细一听,那少年书生虽然朱唇在动,却并无声息。
令狐玉感到有些无聊,正要回头与师姐谈笑几句,却忽然听到有人轻声说道:“是他,老夫的眼力绝不会看错!”
令狐玉心下一震,双目微启,在酒客之中搜寻发话之人。原来正是七个老者之中最老的一个,因为他的咀唇微微启动,正在向其余几个老者耳语般说话,而说话之间,犹自双目炯炯,不时偷看那少年书生一眼。
令狐玉一面自顾喝酒,一面继续倾听,由于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已然看出七个老者,乃是名符其实的江湖人物。
此时,少年听到其中一位老者问道:“他是谁?”
那先时发话的老者,嘴角微绽笑容,以极其细微的声音道:“你们原来不知,这黄河一带连年屡遭蝗旱大灾,今年尤烈,入秋颗粒无收,故山民易子而食。我海外侨子闻讯义捐贩款黄金十万两。朝廷派了一名钦差,一名千总和一百二十名兵勇,押着这笔款子到三江重镇,兑谷赈灾。他们走的是水路,从省城龙潭角码头逆水上溯有四天的航程。岂料装船完毕,准备第二天登程的那一夜,官船被劫,钦差逃得性命,那千总和一百二十名兵勇悉数死于非命。人们都断定,除了‘佛门四凶神’,这江湖黑道上还有谁敢作下如此胆大包天而丧心病狂的大案?”
只听一老者惊道:“怎么又是‘佛门四凶神’?”其余几人,也是神色十分骇然。莫小娟令狐玉二人,听得此话,其心中的震动尤较这七个老者为甚。
武林江湖早就如雷灌耳般传说着“佛门四凶神”的事,但都似乎是十分遥远的神话:然而,此刻神话突然了事实,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恐怖,像幽灵一样地攫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你的意思,是说这俊美书生竟是那恶魔之一?”其余六个老者,战战兢发问,不约而同的向少年书生偷偷看去。
那少年书生,仿佛对此孰视无睹,仍在目不斜视地喝酒吃菜。不管对于那几个正在议论他的老者,还是对于令狐玉,也未再看一眼。
此时,少年听得那起初发话的老者不屑地答道:“我说的是‘神捕白啸天’——京师大理寺首席捕快班头。”
六个老者一声惊叹:“原来名闻天下的‘神捕白啸天’白大侠,却是如此文弱书生模样!”
那最初发话的老者道:“人不可貌相,除了神捕白啸天,谁有这样的胆量,能有这样的本领敢接下这惊天大案?
这白啸天正是闽北芝城鹿口乡人。
案发前,他闻知家乡遭灾,告了半月假赶回鹿口,探望久无音信的老母和小妹。待得回到家乡,却见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郊野,鹿口上下,哪里还有老母、小妹的踪影?
正当他忧心如焚,探寻无着的时候,京师巡按府捕快营捕头,带着一块虎头令牌,从京城星夜赶来,向他报告了十万黄金大案的情节,请他主办此案,授与他极大权力,缉捕‘佛门四凶神’,不但可以调动各地捕房捕头,还可以调动各州府官军。眼下他肯定在微服出访,但愿此次他能马到成功。”
“也但愿我们天山之行马到成功。”另一个老者举杯说。
“嘘!”那老者把手放到嘴唇上,发出警告。
没有什么比这最后一句话更使莫小娟令狐玉惊异的了。
这一路,竟有如此多的怪事发生,他们竟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和他们这趟旅行有关的人和事!
等到那书生吃饱喝足,算了饭钱后出门,莫小娟向令狐五使了个眼色,姐弟二人也慌忙算了饭钱,一路跟了这书生而去。
只见他七拐八折,终于进了州府衙门,眼见得那老者所言是实了,这才转身返回客店。
“只要注意跟定这白啸天,何愁找不到那‘佛门四凶神’的蛛丝马迹?”莫小娟对师弟说。
二人回到客店,已是掌灯时分。姐弟二人日间辛苦,匆匆用了晚饭,就约定了明日早起去跟踪那白啸天,然后各各盥洗了上床。
是夜五更时分,莫小娟朦胧之中听得有人轻击窗户,细听却是连续三个短声,知是师弟有事叫她。急忙披衣起来,开门让师弟进来。却见令狐玉穿着一身夜行黑色短靠,长剑钭插背上,进门就轻声对师姐道:“师姐可曾听得房上有动静?”
莫小娟功力比师弟稍欠,却是睡得一夜安稳,不曾听得有何响动,故对师弟摇了摇头。
令狐玉道:“师姐倒是高卧得好,却不知险些着了人道儿!”
莫小娟惊道:“此事却是怎的?”
令狐玉道:“今夜三更时分,我听得房上有响动,忙穿衣起床,黑暗中听得有人从房上跳下,一路往师姐房间摸去。我悄悄上前,将那人从背后点了穴道,正待弄进屋来盘问,却见院墙上有动静,倾刻之间,但听得‘嗖’地一声,我忙将身子一闪,却是一枝袖箭擦脸飞过。刚躲过这袖箭,却又是雨点一般打来一阵暗器。等我将这些暗器一一打落,地上那人已是不见,却隐约见得一个人影在墙上一晃就不见了。我怕中了人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去迫,只是悄悄守在师姐窗下,直到五更,见无动静,方才叫醒师姐。你看这事却怎生是好?”
莫小娟听了道:“却是难为师弟为我站了半宿的岗。此事确是蹊跷,昨夜我正是将这出山两月来遭逢的怪事一一想来,直到二更才睡,哪能睡得不沉,却是差点着了人道儿。”
正说至此,却又依稀听得外面有点响动,这莫小娟还不及说话,却已见令狐玉腾身而出,消失在黑夜之中,临走前飘过来一句话:“师姐在家等着,休要再睡,等小弟去探个究竟。”
这小娟想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得穿上衣服,手握了长剑,坐在屋中静静等候。
那令狐玉出得院门,见一个黑影望东而去,心下更不思索,运起足下轻功一径赶去。
黑暗中,少年身形迅若流星,紧追不舍。那黑影轻功也是好生了得,这令狐玉虽有一流轻功,不久也竟失去了目标。此时,却见浓黑的天际一道电闪,天上竟下起雨来。
令狐玉心中暗自着急,在这延绵不绝的山脚,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只得冒雨赶路,想找个躲雨的地方。
刚转过一道山角处,蓦见远方山腰间有光亮闪动,心下大奇,一连几个纵身窜了过去。
来至近前一看,只见光亮径自一山洞中透出,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离开洞口两三步远,听见洞内有娇嫩声音道:“郡主,这儿离天山究竟还有多远?”
只听得另一个珠走玉盘的美柔声音道;“究竟多远我也不太清楚,如果途中不耽搁的话,也许不会误期。”
令狐玉听洞中有人谈及要到天山去,不由得再次大吃了一惊:又是一伙与自己目的地相同的神秘人物!他情不自禁悄悄走至洞口,向内偷窥了一眼。
只见洞内坐着五位绝色少女,团团围住一堆用木柴烧的火,在烘烤被雨淋湿的衣服。面对洞口而坐的黑衣少女尤为美艳,长的黛眉凤眼,皓唇朱齿,此时正手执小树枝拨弄地上的火堆。另外四位一色青缎女式劲衣,头挽发髻,年龄都在十六、七左右。照衣着上看,适才被称作郡主的定是那位黑衣少女,其余四人应是婢女无异。
令狐玉想罢,环首四顾,望见右侧十丈外有巨松数株,暗道:“不如就在树上隐蔽些时候以观动静。”忖罢,身子一拧,窜了上树。
不多时,却见东方泛曙,晨风袭人。这令狐玉在树上举目四望,但见眼前层峦叠嶂、削壁千仞、万籁俱寂、怪石嶙峋,不时夹杂夜枭鸣叫,令人毛发悚然。
霎时,旭日东升,金黄色的光芒穿透了层层雾幕,扩展了令狐玉的视野。却见那山洞周围,仍于来时一样,半个人影不见。
突然,一股细如蚊哼之声,随风飘人少年耳鼓:“我正要找你的两个女伴,有种的就出来。”话声冷如寒凉,起自树林之中。
少年伶伶打个寒颤,立即意识到那黑衣少女遇着了凶险。当下急抖身形,循着话声的方向直追过去,小心翼翼的走进树林,渐渐深人,全神贯注地防备四周。
走了半晌,他忽然觉得树林四周的景物,完全改变了样子,树的密度似较初进这树林之时稀疏了甚多,但是树林的范围却不知变大了多少。因为他在林中走了半晌,仍旧未走到树林的边缘,纵使他张大目力,也看不到究竟多远才算这树林的尽头。举眼一看,哪里有什么人影可寻?
这少年心想自己出来这许多时候,那师姐一人在家也不知是怎的了,心中挂念,遂忙忙欲寻路走出林子。
也不知怎的,他明明记得来时的道路,转回去时,却突然分不了东南西北,钻来钻去,总是回到原来的地方。
少年心里越发焦急,担心中了什么人的调虎离山计,怕师姐在客店中遭到不测。
正在此时,却见前面林中转出两位青衣少女,正是刚才所见洞中的婢女。
令狐玉却待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见其中一位少女上前对少年道了个万福,柔声问道:“相公可是令狐小爷,我家郡主有请。”
令狐玉大吃一惊,不知对方如何猜出了自己的姓名,只得硬着头皮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