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押送我的使臣吴德是丞相吴鑫的侄儿,吴皇后的堂兄。侍从也经过精心挑选,连随嫁侍女都是皇后的人,一路寸步不离地盯着我,不知是怕我寻短见,还是怕我逃走。我的随身短剑早被收走,在我拿弹弓打破其中一名尾巴般盯着我的侍从的头后,弹弓也被收了。
给我打的侍从,虽然算是白给我打了,使臣也不敢拿我怎样,可是当晚竟不曾有人送晚饭给我。喝问侍女时,却说是皇后懿旨,若是公主闯祸,便不给饭吃。
他们好算计,从宁都到一江之隔的广陵重镇不过两日路程,便是不吃,也饿不死。只要有个公主交过去,事先说明我桀骜不驯,到了魏帝手里,不论有个什么好歹,都与齐国无干了。
我文墨公主萧宝墨的死活,与齐国无干……
当晚卧于驿站时,我并没有感觉出饥饿。当到吃饱喝足的侍女在隔壁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我控制着自己发冷的身躯,一遍遍地咬着锦缎的被头,直到缎面扯破了,内里的棉絮沾上了松动的牙齿,口中的鲜血浸上了雪白的棉絮……
吴皇后,吴鑫,吴德,萧康,甚至我的好大哥永兴帝萧宝隽……
我的这些好亲人,好亲戚,我都会记得,我会记得很好。
没有饭吃,只是我不听萧宝溶话受的第一个教训,算是我不能隐藏自己本性的惩罚。
隐藏自己,示人以弱……
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漏声残,青灯短,夜阑长。有孤雁穿云而过,切切哀鸣,闻来梦魂俱伤,却已无泪可流。
永兴帝和吴皇后显然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让我坏了他们的救子大计,生怕我见了魏帝做出什么破坏两国议和大计的事来,一到广陵,使臣吴德便将我困在驿馆,令人严加看守,自己带了舆形图和珍宝去见魏帝。
我再也没有愚蠢地撒泼放刁,极安静地坐在妆台前,梳理着自己那头浓密的青丝。
镜中人肌肤剔透如玉,眉目不描如画,眼睛和母亲极像,水盈盈的幽深黑色,只是母亲久经岁月沉淀,眸光缓缓流转时,泛着高贵而迷离的素辉,难以形容的内敛的忧郁,让人由不得便心生怜惜;我的眸子却年轻灵动,如一汪山间奔流的清溪,转动时几乎可以听得到泉水的轻快潺潺声,若抿唇一笑,更让那泉水蒸腾出氤氲的酒气来,熏人欲醉。
凤帏深,谁道是销 魂(二)
我的脸型较小,下巴略尖,唇是小巧的红菱状,若不玩不闹时其实看来很是安静娇柔,所以会给人一种性情温顺的错觉。示人以弱,应该不难吧?
可示人以弱,真能避免我未来的噩运么?
铜镜中那小巧的红菱唇渐渐颤动,手中也不觉用力。
忽听“喀嚓”一声,手中连珠花纹的檀木梳断了,尖尖的梳齿扎入掌中,颤巍巍地在血肉里抖动,殷红的鲜血缓缓浸润入木质的断齿中。
随侍在房中侍女犹豫了一下,终于上前来,帮我拔出断齿,拿帕子给我拭去鲜血。
我盯了一眼她那不咸不淡的神情,自己用丝帕缓缓地缠绕着。天青色的丝帕,绣的是青翠兰草,印上一排四五个血点,慢慢洇开,顺着丝线延伸,如缓缓绽开的蔷薇。
正冷冷看着那血花开愈艳愈烈的时候,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目光轻扫,已见着吴德略弯了腰,领了一群人过来。
“管公公,请!”吴德侧身闪在一旁,将一个北朝装束的内侍总管模样的人引入。
他们身后尚跟了数名侍女,个个身材高大,看来竟比江南的男子还要健朗几分。我也曾听说过北方人比江南人要粗犷些,可也不至连女子也全都高大成这样吧?
那个瘦高个儿的中年内侍,吴德称为管公公的,正略带疑惑地望着我。
想起吴德可能向魏帝编排我的“劣迹”,我在气闷中顿悟,这些高大侍女,怕是特地选来对付我的!
以弱示人……
敛了丝帕,我站起身,带了畏怯,往后退了一步,背脊用力靠上了妆台的边缘,硌得生疼。
“吴大人,这是……”我惊惶地睁大眼珠,将指甲将方才刺破的肌肤上一抠,疼痛之中,泪影顿时泊起,含在长睫前,随着我的眼珠转来转去。
几名侍女已走到我跟前,个个牛高马大,我本就继承了母亲的纤巧单薄,加之身量尚未长成,才不过她们肩高,这样泪光盈盈地地和她们站作一处,我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对比。
那中年内侍眼光只在我脸上一转,已指住我问吴德:“这位就是南朝那位能舞刀弄剑的文墨公主?吴大人,你没弄错吧?”
看来吴德还怕我一怒刺杀魏帝,说得比我预料得还要夸张。依旧凝着泪,我瞧向吴德,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吴德也正盯着我,眼底迷惑中带了警惕,到底不好再改口说我心机深沉,只得干笑道:“咳,到底大国威仪,咱们公主也敬惧几分哪!”
魏是大国,齐是小国么?南北对峙已有百余年,若真有甚大小之分,北朝怎不将南朝吞并了去,反而诸胡内斗,比南朝要更混乱几分?
凤帏深,谁道是销 魂(三)
若是以往,我早该以公主的身份指着吴德斥骂了,但我如今只是看着,带着泪光悲哀地看着这个齐国使臣,为了保住能让他们吴家富贵绵长的太子,在魏国的阉竖跟前丢尽了大齐的颜面。
吴德已走上前,维持着干笑向我依礼参见:“公主,这是魏国皇帝身畔的管公公。”
那中年内侍已经堆上笑来,屈身行礼:“公主,老奴管密,见过公主!”
“快……快请起……”我小心地望一眼吴德,又往后退缩了一步,轻轻道:“以后还要管公公多照应呢。”
管密起了身,瞥我一眼,依然笑着,声音越发地柔和:“公主,这便请公主移驾,前往皇上驻跸之处吧!”
明知祸事,却躲不过。
我顺从地应了,我握了帕子拭了拭泪水,勉强向吴德一笑,柔声道:“吴大人,回去转禀大皇兄和皇嫂,让他们好好保重身体。阿墨会记挂他们,永远记挂着他们!”
说到最后一句时,我差点隐藏不住自己的恨意,嗓音尖厉起来,忙将丝帕捂了唇,只作强忍着呜咽,然后丢开一脸茫然的吴德,当先踏出了房门,那些本打算抓住我或捆了我走的侍女,只能垂了手跟在我身后,看来的确像是我的侍女了。
据说广陵目前驻有十余万北魏兵马,但魏帝拓跋轲所住的原广陵府衙中并未见到多少官兵,仗剑执戟的卫士却是不少,看来身手俱是不弱。
我虽有侍女随行,但北魏显然信不过她们,一入府即被引往别处,另有两名北魏侍女带我到一处厢房安顿下来。北魏人固然是混蛋,吴皇后安插在我身畔的侍女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最疼我的萧宝溶措手不及,根本未及安排甚么人可以让我倚靠信赖。
我本就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孤孤单单地沦落在四面是敌的北魏兵马中。
萧宝溶说过会来救我,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我真的很想他,很想他,因此用膳时,沐浴时,不需要伪装,我都很落寞,没了半点原来的骄纵之气,以至两名侍女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怜悯。
“公主,不用担心,陛下对宫人一向宽仁,便是对南朝有气,只要公主顺着他,时日久了,也不会再迁怒公主。”其中那名叫轻罗的侍女,一边帮我梳着高髻,一边安慰我。
我望着那成束的青丝正被明霞往头顶挽起,听着她的话,心头猛地一抽搐,忙惶然问道:“轻罗姐姐,呆会……呆会是不是要让我去见魏国皇帝?”
我那声纡尊降贵的轻罗姐姐显然挺有效果,轻罗手中的银梳顿了一顿,本来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目光垂下,许久才道:“南朝将公主送来,不就是让公主来侍奉陛下的么?听说陛下听使臣说起公主的事,非常感兴趣,才即刻让接公主过来。管公公的话,是呆会就将公主送陛下房中,预备……侍寝。”
凤帏深,谁道是销 魂(四)
有道热血从心头涌上,迅速将我的面颊激得通红,唇边的却失去了嫣然,变化极淡的粉色,微微地颤抖。
另一位叫作连翘的侍女也走过来,托了一盅茶递到我手边,柔声道:“别怕,女人么,都会经历这种事,何况咱们皇上英姿神伟,气宇轩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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