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事允许,他应该宁愿一直示人以弱,沉醉于温柔乡里,繁华梦中吧?
从霓裳羽衣歌舞场,到翻云覆雨乱世棋局,他也该走得很困难,很困难。
“三哥……”我执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尽量平静地说道:“阿墨和你一起下棋落子。若真的败了,阿墨愿赌服输!”
萧宝溶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眸光愈柔,瞳仁中倒映着我的面容,有泪,却带笑。
不管我遭遇过多大的挫辱,最艰难的终于已经过去。
此刻,形势再严峻再危殆,我也不怕。
因为我再不孤独。
等我换上男装来到书房中时,萧宝溶正与一年轻男子指点舆形图,畅朗而谈。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肤色黝黑,五官却端正,尤其一双大眼,黑如点墨,却异常明亮,如光华流动的黑曜石,璀璨焕彩,应该就是那位沈诃若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回避到屏风后静静听着时,萧宝溶已招手道:“阿墨,过来。”
他将我拉到身边坐下,依然是一贯云淡风轻的笑容:“诃若,这是文墨公主。这孩子淘气得很,若以后闯出祸来,你和你的兄弟们,要多多担待扶持!”
“文墨公主?”沈诃若似很惊讶,好奇地打量着我,一时居然没向我行礼。
虽不知他底细,但我听得萧宝溶待他亲切,立时堆上笑来,反向他屈了屈身:“沈大哥好!”
沈诃若立时回过神来,忙后退数步屈膝告罪:“末将失礼了,万死!万死!”
我倚在萧宝溶身畔,微笑不语。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九)
萧宝溶已恬然而笑:“都是自己人,又非在朝廷之上,何必拘礼?还不过来好好说话呢!”
沈诃若红了脸应了,一边坐到案前来,一边尴尬地搓手:“曾听初晴郡主提过公主的事,见公主和初晴所述分别颇大,一时好奇失神,让公主笑话了!”
“原来沈大哥认得初晴姐姐!”我抿唇一笑,依稀明白他面红的缘由。
初晴艳名,长安皆知。可奇怪的是,喜欢她的男子依旧前仆后继,不知几许。我与初晴相交,知道的人并不多,沈诃若能听初晴提起,足见得他和初晴的关系绝不一般了。
萧宝溶微笑,不经意般向我说道:“你这姐姐也挺担心你的,你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听说前来问过好几次讯息了。不如明天午间邀她到府中小叙吧!”
我微愕。
虽然后来萧宝溶不曾阻止我与初晴来往,但初晴显然不是他所欣赏的那类女子,我几次邀约初晴来惠王府,他看来都不太高兴,如今怎肯主动让我约初晴见面?
萧宝溶并不看我的反应,继续邀约着沈诃若:“诃若,自从你来长安,愚兄一直俗务缠身,不曾有空为你洗尘哩!我打算明日摆上几桌酒,单为你洗尘,不知你可有空?”
沈诃若低头看那舆形图,笑道:“惠王有命,敢不相从?何况兵力调度,应该今晚便可安排妥当了。”
他沉吟道:“按照王爷请下的圣旨,目前京城城防的七千人马,十九都是南方勤王而来的江阳军部属;负责宫廷禁卫的卫尉唐寂大人,是我的姑舅表兄。城外由雷轩率领的苍南兵马五千、晏采宸永州兵马四千,王爷可传令,让他们分别扼住西方、北方两处要塞,进可攻伐平乱,退可安定京师。他们素闻惠王仁厚有才,绝对以惠王马首是瞻。可惜始安、西阳两路兵马未至;交州尉迟家的兵马倒是众多,又太远了,远水救不得近火。咱们如今的兵力,到底太少了。”
萧宝溶拈着白玉茶盏,意态安闲,微笑道:“不妨,我们且等一等,待前线战报确定,再做详细布署吧!魏国伤亡情况尚未确认,闵国若闻江南大乱,多半也会有异动。……我料那萧彦一时未必会怎样。”
沈诃若点头,忽而击案道:“可恨吴鑫那老贼,怎的至今还做着他这卖国奸相?难不成为着他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太子,想当上一百年的丞相?”
听他如此痛恨吴鑫,我突然明白这人的来历了。他应该是当年仅次于萧彦的大将泉兴侯之子。泉兴侯以军功闻名,威望很高,平息江州叛乱后更是如日中天,朝中武将不是他的亲友,便是他弟子,结果为吴相所忌,按了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家流放极南之地,最后客死异乡。其追随者也被削职的削职,外放的外放,朝中武将,也便在那时候开始人才凋敝,留了闵边的萧彦一人独大。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十)
不清楚沈诃若什么时候从流放地回来,还做了威震一方的云麾将军,但他与萧宝溶这么熟悉,显然萧宝溶暗中出力不少。
萧宝溶听着沈诃若的诅咒,轻淡而笑:“诃若,你放心,愚兄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
沈诃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叹道:“王爷,别怪我忍不下这口气来,我实在是……忍得太久了!”
萧宝溶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条案,瞑目沉吟片刻,笑道:“料着萧彦这几日也会进京面圣,那咱们……近日便行动吧!你先去准备。”
沈诃若顿时绽出个明亮之极的笑容,应声道:“是,末将这就去办!”
他转身辞离,萧宝溶亲自将他送到门外,令近卫恭敬送出去,方才又回到案边,默默喝茶,脸庞已无了方才那等令人心神大定的安闲轻笑。
我窥伺着他的脸色,惴惴不安道:“三哥,我们打算……做什么?”
萧宝溶转头望向我,又有了云淡风轻的温雅轻笑:“阿墨,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一道愤郁之气顿时冲出,我冷笑:“我想把魏帝拓跋轲碎尸万段!”
“还有呢?”
“我想把吴皇后踹倒在地,痛打一场,也将她送到魏军手里试试!”
外人想欺凌我,这些所谓的亲人,一般地将我踩在脚底!我好恨!
萧宝溶眸中一抹锋刃般的棱光闪过,他的温雅轻笑忽然之间清冷如北风凛冽:“你会做到的,阿墨。”
“好……我等着,等着吴皇后跪到我脚下求饶的那一天!”我恶狠狠地说着,眼眶一阵阵地发热,终不曾滴下泪来。
案头的青花觚,已换上了新摘的红粉蔷薇,如绸花瓣尚有露水晶莹若泪珠,盈然可爱,清气直扑鼻尖。而花的利刺,已经在招展的花朵下坚硬,随时欲将采摘的人扎得鲜血淋漓。
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同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真比花木高贵,妄加采摘摧折,早晚会得到相同的报应。
也许,报应很快,只在你猝不及防的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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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下午,萧宝溶又让我穿着男装,随他到城外去犒赏了苍南和永州的勤王军队,并与主将雷轩、晏采宸言谈甚欢。我也算对我这个诗酒为伴的三哥刮目相看。寻常并不曾注意到萧宝溶研习兵书阵法,但如今他论起攻战之道,以及当今局势,俨然有儒将风范,并不比那两位沙场老将相差多少。
萧宝溶并没掩饰我的身份,同样把我介绍给了众人,连商议国事时也不曾令我回避,显然有意告诉这些手掌实权的将士,不要将我当成不理国事的闺阁弱女。
我不想再成为他人的棋子任意摆布,也不想丢了萧宝溶的脸,一直很安静地跟随在萧宝溶身后默默看着,听着,保持着作为公主应有的仪态和气度,不懂得的绝不多说一句,只在回家路上细细问着萧宝溶。
萧宝溶一一回答着,又叹笑道:“阿墨果然聪慧,若是认真学起来,只怕才识不会在三哥之下。不然,我回去帮你找个先生过来,好好教你些东西吧?”
落棋声,初见珍珑局(十一)
我点头道:“好,不过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只会教我仁义道德的老夫子可以免了!”
萧宝溶拍拍我的头,笑得开怀:“放心,那些玩意儿,只能在太平盛世怡心养性,乱世之中搬用那些,简直是自寻死路!”
或许盛世与乱世,都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的感觉;初夏的宁都依旧繁华热闹,暄哗的笙鼓声从洞达的街衢间四溢散出,笑语隐隐,暗香流动,仿佛江南春日的韶华无限,一路绵延这初夏时分,浑不管魏军曾经压境,这一国的子民,险险就沦落在北胡的铁骑之下。
安坐于金雕玉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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