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放弃所有,我便是他的所有。
我可以相信么?就像相信当年那个发誓不会再要别的女人的纯净少年?
这天底下,最复杂最善变的,就是人心哦!
二人相扶相携着,好容易爬到了山顶,却一齐吸了口冷气。
天很高,云很淡,青山格外葱郁,更显得眼前的断崖格外幽深。
冀望于翻过山顶后一时脱开他们的视线,好找地方藏身,谁又想,山顶居然是一处断崖!
和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断崖四处有开凿过的痕迹。青州自古产玉,尤以绝壁峭崖处玉石最多,质地最佳。我们只见了此处有人行过的山道,却没想过这是采玉人前往绝断崖下采玉走出来的路!
负东风,似被前缘误(一)
“阿墨,我们逃不了了。”他向崖上张望了一下,身体微微一晃,向我叹气,“你怕不怕?”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我们的来路,点点滴滴,都是拓跋顼伤口浸透衣料后滴落的血迹。即便这里不是断崖,我们也逃不了。
“我怕,我怕疼,我也怕死。”我回答道,“可我更怕一再给人背叛。”
他便不说话,将我紧紧地拥到怀中,胸口起伏得极剧烈。
我从他的臂膀旁向后看去,他背上的长箭依然依然深深扎在他的血肉中,随了他的呼吸,箭羽正微微地上下颤动。
他的袍角还在滴着血,山风扬起时,那袍角便猎猎地飘到断崖外的虚空处,连带着我和他,都像在秋日枝头的黄叶,随时要飘落下去。
袍角上的血珠随风荡开,无声跌落深谷,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和着春日温煦的树叶清新气息,徐徐地在空气中萦缠。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已在山风中渐渐清晰,而拓跋顼抱着我的手臂,也越来越紧,快要将我收束得透不过气来,而他的伤处,鲜血也便滴落得更快了。
“九弟,又在犯什么糊涂?”拓跋轲的声音从容传来,听来居然很是轻松,带了几分诱惑般的温和轻笑,“快到朕身边来,朕不怪你便是。”
拓跋顼的手臂松了一松。
我趁势转过脸,望向拓跋轲。
十余名贴身近卫簇拥下,他站在距离我们一丈开外的地方,脸上果然有明朗而温暖的笑意,但一双蓝眸寂若深海,随时可能搅起一***大浪,将人卷入其中,打得粉声碎骨,死无全尸。
我向后退了一步,脚下石子索索地往下掉,掉到再不知有多深的幽谷中,不曾发出半点回音。
拓跋顼挽着我的手掌顿时一紧,歉疚担忧地望着我,然后望向他的兄长,“皇兄,一切都是臣弟的过错,请皇兄……处罚臣弟,恕过……墨妃。”
墨妃……
我说了我怕给人背叛,他还是打算再次将我推到拓跋轲手中!
“好,看她也吃了不少苦头,朕饶了她。你先过来!”
拓跋轲并没有犹豫,很快地答应。
他真会饶我?
我不信!
他只是疼惜他的弟弟,怕他在伤痛之际跌落山崖去,暂时用这话来敷衍他,哄他离开崖边而已。
他一定会饶了拓跋顼,可一定会不饶我。
逗引他的弟弟叛逃,这个罪名,已不会是处死我这么简单了。
上次是毒死我,没毒死就把我弄瞎,弄聋。
这一次,会是什么?
可笑拓跋顼竟似不懂得他哥哥的用心,居然垂下头,低声下气地劝我:“阿墨,你……你便先跟着皇兄好不好?我以后……以后再和皇兄商议……我和你的事……”
嗯?
等他皇兄玩厌了我,再将我赐给他?
还是等他皇兄变着法儿把我弄死,埋到他的皇陵里永世不得超生?
奇耻大辱无法洗涮不说,连稍有尊严点的死亡都不可得!
“好,好啊!”我微笑起来,“你怎么说,便怎么好!”
拓跋顼没料我答应得这么痛快,微微一怔。
我只在他一怔之际,迅速从他臂中抽出手,将他狠狠往拓跋轲的方向一推,纵身跳下断崖。
“阿墨!”
身体悬空的那一霎,惨然的呼唤声传来,一道黑影飘过,只在眼前一晃,我的腰肢已被抱住。
满怀恨毒地瞪向抱我的人时,正看到拓跋顼满眼的泪,在浓睫下闪动,然后滴落。
他一手抱我,一手将宝剑深深*****崖壁的罅隙间,然后迅速将身体一荡,已然借了宝剑上的力道翻身掠起,纵回悬崖上,依旧将我紧紧挟在臂腕间,半点不肯放松。
拓跋轲正朝我们身边奔来,步履少有的忙乱,脸色发白,连眼底的蓝色也消融般浅淡起来。
待看到我和拓跋顼无恙,或者说,发现他的好弟弟安然回到崖上,他紧绷的面庞才略有松动,沉声怒喝:“你疯了?”
拓跋顼没理会他的兄长,勉强撑着坐起身,在一侧身便能跌落下去的崖边,将我紧紧地搂住,哽咽道:“你若不愿,怎不明着和我说?便是想死,也该叫我一起。一个人走着,不怕寂寞么?”
拓跋轲顿住脚步,哑声道:“九弟,你看清楚,你身边这女人,能听,能看。她一直在骗你。”
“我知道。”拓跋顼神色萎顿,额间大片大片的冷汗滴落,伏坐之处已有殷红的血迹汪流开来。拓跋轲腕力极大,他背上的羽箭入肉本来就深,到现在都没机会拔出,刚才冒险救我,一定用尽了全力,想那羽箭在他肌肉中造成的伤害和疼痛,必定更加厉害了。但他还是强撑着慢慢说道:“她骗我,只是因为她怕我再丢开她。我刚才……的确又打算丢开她了。可是皇兄,她不愿意。她宁死也不愿意再做你的墨妃。皇兄,请……请放过她吧!”
“如果……朕不愿意呢?”拓跋轲狠狠的剜着我,那愤怒的眼神,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他失态得已不再像那个冷酷无情的铁血帝王。
负东风,似被前缘误(二)
拓跋顼无力地一笑,垂头望着我,低声道:“如果皇兄不愿意,那么,明年今日,便是皇兄的墨妃和皇兄第八个弟弟的忌日!”
拓跋轲寒声道:“你在威胁朕!”
“不敢。臣弟只是在说真心话。”
拓跋顼慢慢举起右手的宝剑,明晃晃的剑尖对准我的心脏部位,虚白的面容掠过一个惨淡而温柔的笑容,低低道:“阿墨别怕,阿顼不会再丢开你。送你走了,我立刻来陪你。”
我满怀的酸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又何必如此!
每次将人伤得够了,伤得透了,一转脸又说这么些感性的话来哄我欢喜。
可谁知道下一次,他又会换成什么样的方式来伤我?
我打赌拓跋轲忍心看我死,却绝不会忍心看他死;而他自己,走这样行险的一步棋,也是料定了拓跋轲会对他心软吧?
果然,拓跋轲阴沉着脸望着拓跋顼颤动的剑尖,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忽然森冷地说道:“论起我们拓跋氏子孙,最优柔寡断又莽撞冲动的便是你这糊涂虫!罢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大魏拓跋氏的子孙,也不再是朕的弟弟!你随这女人回南齐当你的驸马去吧!朕等着看你怎样被这女人抽筋剥皮,害得死无全尸!”
将手中一枝羽箭一折两断,狠狠掷到拓跋顼脸上,拓跋轲再次冷冷瞪我一眼,转头向山下行去。
他的身姿虽不改挺拔,脚步却不再稳定顿挫,急促而凌乱,愤怒的姿态如要将整座青山焚毁夷平。
他一走,随身的近卫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跟了上去,而拓跋顼指着我的剑,终于也咣当落地。
我淡淡道:“恭喜你,阿顼。你赌赢了。”
拓跋顼讶然望向我,眼底的脆弱如薄薄的水晶般一击即破。
他惨然道:“阿墨,我赢什么了?皇兄他……他把我逐出家门了!他……养育了我十九年……而我从来只是惹他生气,让他失望。我……我……”
他喘着气,闭了眼睛,半支起的身体晃了一晃,便仆倒在地。
我呆了呆,忙捧了他的脸,唤道:“阿顼,阿顼!”
他苍白着面庞,紧闭双眼,栗色头发散落山石上,竟已晕了过去。
曾经想过有机会一定将这负心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但真见他像个孩子般不设防地倒在地上,我望着他满身的鲜血竟手足无措起来。
他昏卧的地方离崖边不到半尺,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将他推落断崖,从此便了断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再不必心心念念记着他的薄情寡恩,背信弃义。
小心地扳着他肩,我将他从崖边拖开了一两尺,便见他躺过的地方满是淋漓鲜血,而挪动时他的眉目更是不自觉地蜷起,分明痛楚得不堪。
那根羽箭依然牢牢钉在他的肩背处,并随着他的活动越扎越深,再不取出包扎止血,只怕伤势要愈发严重了。
捡起他的宝剑来,我割裂自己的袍角,撕成长长的一条,才将他的伤处附近的布料切开,露出右边肩背上的伤处,低声唤他:“阿顼!阿顼!我……我要拔箭了!”
见他毫无反应,我狠狠心,伸手握紧箭柄,用力去拔时,只听他痛呼一声,已生生地痛醒;而我力气不够,羽箭才拔出一半,给他这么一叫,手一抖,顿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