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执信被罢官以后,赵家逐渐衰落。到赵慈出嫁时,竟无多少嫁妆陪送。成年以后,赵慈嫁到大明湖畔,丈夫是济南儒生朱崇善。朱家原本是大家大户,家道殷实,但到朱崇善时已日趋衰落。朱崇善是一介书生,但时运不济,一生郁郁不得志,没有什么成就。赵慈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虽饱有才华,自视甚高,除了清贫度日外,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所能做的就是把满腹的愁苦、孤寂、失落、惆怅、郁闷寄托在一首首诗歌中。《博山县志》对赵慈出嫁后的生活这样描述:〃适朱门,家中落,悲忧侘傺之音一一寄之于诗。如空谷幽兰,无人自赏。有《灰心断肠诗词集》,善本惜不完。〃赵慈除工于吟诗咏词外,还精于古典诗词声调、音律的研究,著有《诗学源流考》一书。
这个芳华绝代的女子去世后,她的遗稿被丈夫的外甥谢问山收藏,后人见之,认为〃往往有名句似青莲(李白)〃,〃芳草一庭和恨生〃、〃自折荷花带露归〃等句更是被视为名句。《清代闺阁诗人征略》对赵慈这样评价:〃中郎可谓有女。〃中郎是指汉代文学家蔡邕,其女蔡文姬曾作《胡笳十八拍》。此后,这个叫赵慈的女子便魂归芳草,一去不返了,中国有才气的女子,往往结局是寂寞的,你在历史的罅缝中找到她们在闺阁里的叹息,然后细细品味,便总有一种众芳芜秽、美人迟暮的伤感。
赵氏家族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文人家族,这个家族出了一对才华堪比的父女,或许这对父女的性格太过于相似了,他们的寻常路走的那么不寻常,赵执信在文学史上一直被作为现实主义诗人的典范,但当命运向这个芊芊文人的家族袭来的时候,任是谁,也不能不为命运的柔弱泣下。这位一代才子曾经写过一阙咏兰的《河传》〃秋近。芳兰传信,永日空斋,故应偏为主人开。衔杯。称幽怀。春前误被东君见。荒吴苑,蝶妒蜂犹恋。好裁红锦护氛氲,争教取次闻。〃 弱影疏香,乍开犹带湘江雨的兰花,或许是赵执信和赵慈这对父女最好的写照。他们的前世一定是在兰花中结成父女的缘份,然后又一同在〃因园〃中魂归。
人到归来味始真
已故国学大师张中行先生在一篇名为《归》的文章中说:〃人生有多种愁苦,心的无所归是渺茫的,惟其渺茫就更难排遣,所以得所归就特别值得珍重。〃有时候我认为要想在千丝万缕的生活中朝自己预想的那个境地全身而退,简直没有一点的可能性,我曾经试问自己,若你生于一个光荣的家族,你能够抛开祖先的血缘去过一种和你家族背景完全相向的生活吗?我想我不能,首先我受不了世人的眼光,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样做;其次,堂堂三尺男儿,若不能名动朝野,难不成连当街击筑高歌的勇气也没有了吗?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太年少气盛,于世间诸般的人情了解太过切切,而张先生的话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微言。
但从陶渊明开始的另一种中国文人走了不寻常的路。他们在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抛开了繁华烟云,出仕的宿命在心打开的时候变得无关紧要,从田园荒野中走来的他们参透了生死的界限,至少,有一部分人过着平淡但真实的世俗生活,不用再去舞台上表演虚假的人生。比如毕际有,这个碌碌但真实的文人。
据《淄西毕氏世谱》载:际有,字载绩,官生,后以拔贡生,仕至江南通州知州。公生于天启癸亥,值皇长子诞生时,少保公方督饷天津,荫一子,遂授荫为官生。崇祯戊寅复入邑庠,顺治乙酉拔贡,丁亥复试留监,辛卯考职,丙申授山西稷山知县。清吏胥,严保甲,缓征徭,往来文移不托司记,不数月而廉洁勤慎之名噪甚。癸卯以通州所,千总解运漕粮积年挂欠,变产赔补追不及额,罢归。
又是一个被罢免的士大夫。毕际有在罢归的时候曾经作归田诗四律,中有句云:〃境从历过心方淡,人到归来味始真。〃看来他还是有心里准备的,这一走倒是走的潇洒走的从容。但不知道这个心已经淡却的世子是否还常常想起自己功成名就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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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回望的目光(23)
毕际有的父亲毕自严兄弟三人都曾经在朝为官,但三人命运各自不同。毕自严官至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此人著述丰富,计有《石隐园集》、《度支堂奏议疏稿》等多达几百卷;毕自严的同父异母兄弟毕自肃在辽东与后金的作战中因粮饷补给无望且兵士哗变,以48岁的年龄病死于巡抚关宁的任上;而兄弟中官职最小的毕自寅因事被罢还乡,此人回乡后在乡中建了一座〃拱玉园〃,日日饮酒做诗。
无论功成名就还是仕途艰难,毕氏家族始终还是官宦的世家。但据志书上记载毕自严〃不喜金钱,唯好藏书。〃他从江南卸任回家的时候,钱财没有多少,却买了两大车的好书,他的儿子毕际有更是藏书成癖……〃书欲买时不论金〃,只要是他看中的书,都要买回家来。据说他藏书的万卷楼上总数已达五万余册。从父亲开始,毕际有和他的子孙们便开始和功名利禄越走越远,这个家族始终保持着对诗书的热爱,对文人的热爱。
回乡的毕际有终日闲散,于是课学子孙成了他最大的乐趣,他也因此和〃聊斋先生〃蒲松龄结下了一生的情谊。蒲松龄从四十岁开始到七十岁撤帐归家,整整在毕家做了三十年的私塾先生。蒲松龄在这里曾经为毕际有的八个孙子先后开蒙,还要教他们学做八股文和律诗,科举之年还要陪着他们到济南府去应试。可怜的是,蒲松龄从21岁开始应乡试,一生未中。这个咒语般的厄运也降临到这八个弟子身上,像他们的老师一样,他们全部未能通过乡试这一关!最好的是老五毕世澂,拔贡入监,最后选了个州同知。
但是毕际有他却想得开、放的下,他认为能不能蟾宫折桂,全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相传,当年毕府的土地非常多,有〃 东至奂山〃 ,奂山在淄川城西十五里左右,也就是在距毕氏所住的西铺村东去三十多里的地方还有家产; 〃西至胡山〃 ,这在现济南章丘市境内,离此也有三十余里地;〃南至宝山〃,离西铺村最近,也有五里之遥; 〃北到白云〃,指现在滨州市邹平县的山区白云山,毕际有的墓地就在白云山南坡。他请了一位风水先生,选择墓地。那位先生说,这里风水很好,但不能两全。向上一点,可以荫庇后代高官得坐,往下一点,可保后人繁衍旺盛。毕际有想,我父身为尚书,已经高官得坐,我也曾坐到知府,但我兄弟三人,大哥三弟早亡,而我三子中,也是老大、老三过早去世,何况宦海沉浮,还是选择人旺吧。于是毕际有的后人中再没有飞黄腾达的出现。
毕际有去世后,他仅剩的二儿子毕盛钜仍聘蒲松龄坐馆,以至于蒲松龄在写给毕盛钜的诗中写道:〃 年年援止情无限,只恐别时不忍云。〃
毕氏家族就这样厚待了这位屡试不第的一代文学大家三十载。康熙四十三年,蒲松龄的第四个学生、毕际有的孙子毕世浣去世时,蒲松龄进毕府已25年,此前的康熙四十一年,这位63岁的老先生考完了一生中最后一次乡试,当然仍未中。想他一生受毕氏恩情,自己的学生不但和自己一样屡试不第,并且先自己而去,老先生一口气写了六首哀诗,感叹道〃交久情难已,年衰感易生。〃
在这个不在乎功名的士大夫家族里,处处彰显着人情的温暖。蒲松龄曾经写《绰然堂会食赋》内载八个学生和老师吃饭的场景〃袖拂簋兮沾热汤,身远探兮如堵墙,箸森森以刺目,臂密密以遮眶,脱一瞬兮他顾,旋回首兮净光。〃学生们吃饭时袖子扫着了汤碗,沾上了热汤,看到好菜站起身来向远处去夹菜,就象一堵墙一样挡住了别人。筷子晃动得刺人眼目,胳膊挨着胳膊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当你眼睛向别的地方看一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前盘子里的菜已经没有了!接着,蒲松龄又分别表述他们不同的吃相和表情:〃或有求而弗得,眼暴变而声怆!或眼明而手疾,叠大卷以如梁。赤手搏肉,饼破流汤;唇膏欲滴,喙晕生光。骨横斜其满地,汁淋漓而沾裳。〃这是说有的学生得不到他想吃的菜,马上就脸上变了颜色,而且声音也变得悲怆伤感;有的学生眼明手快,饼卷菜粗得象房梁一样;有的干脆用手去撕肉吃,却忘了卷着菜的饼放在桌子上松开了,以致汤菜也流出来了,只吃得嘴唇上流油,嘴角上也泛出光亮,不一会,骨头横七竖八地满地都是,衣服上也沾上了饭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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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回望的目光(24)
我读罢后,不仅感觉哑然失笑,也为这个大家族的温情而感动。现在回头看毕际有的〃人到归来味始真〃,再体会张中行先生的话,便对〃真〃字有了更多的理解。人都说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大多数的人以其单调的姿态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或许,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才能够在最微小的事物中体味到普通的快乐。我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满怀希望,而且在这一刻认识到生活是一种纯粹自由的感觉。毕氏家族,在某种程度上说,更像是普通的平民家庭,在我的想象里,这个家族的人都穿着布衣,像我们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度日如年。
中国式的士大夫家族
在齐国古都冠带如云的世家豪门里,恐怕没有一家能够比得上一代诗宗王士缜的家族。王士缜别号渔洋山人,世称王渔洋,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先祖王贵元朝末年,从青州诸城迁至淄博新城。四世祖王重光是第一个进士,王渔洋是第八世。从王重光到王渔洋,历代簪缨不绝,科甲蝉联,先后出进士31人,举人46人,出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