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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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绳-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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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见到那老头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也记不得,她只知道在看到那纵横老泪的一瞬间,她好像就瞬间明白了。她看到了那老头锁在箱子里的旧照片,她的爸爸妈妈,年轻的夫妇,更年轻的少年……好像也是从那以后,她更多地看到那老头一个人偷偷躲着流眼泪,在昏暗的灯光里,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在她望不到的角落,独自摸着老照片流眼泪。
  从那以后,陈欢庆就舍不得哭了。
  她怎么可以和那个老头一样,没事儿就躲着偷偷哭,太没骨气了。
  可看到那老头不认识她的时候,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竟看着她喊别人的名字,她可是他的小欢庆呀,是他的小兔崽子,是他的倒霉小蛋子,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小白眼狼。他怎么能不认识她呢,他怎么舍得!
  她吃掉他好多的食物,还挖走了他好多的私房钱,还老去他摆的小摊上偷东西吃……那老头心可真大,留下这么大一笔债权,就撒手不认人了,活该他苦一辈子,竟然都不知道讨债!
  她心里一边骂,却还是一边哭,哭得肝肠寸断。
  可现在,她哭不出来了。
  这老头不仅不认得她,都不愿意睁开眼看她一眼了,他的眼珠子陷在眼窝里,那么深那么深,是再也睁不开来了吧。是了,他现在不只是撒手不认人,他都要撒手人寰了。他不要讨债了,也不追究养了二十多年的白眼狼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要走了。
  这个人世带给他太多的苦楚,剥夺了他太多太多,他很累了。
  欢庆轻轻擦着他的眼角,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和柔软,她轻轻地叹气,“走吧,别走太快了,黄泉路上磕绊多,摔着了,可不好。”
  她去洗了毛巾,又静静坐下了。
  秦云彦以为她还会说点什么,等了很久,她也没再说话,端正地坐着,一会出神一会仔细地看着床上那没有气息的老爷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睡着了。
  秦云彦走上前去,把她打横抱起,想放到沙发上,又改了主意,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欢庆到底睡没睡着,他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搂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抱里,好一会,温热的泪水在他脖颈处蔓延,顺着脖子锁骨,蜿蜒到他心里去了。
  欢庆在哭。
  她整个人是发抖的,却没有声音,她仿佛是哭不出声音来,一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直都是温热的,热得烫人,源源不断的泪水一直翻涌,她哭不干泪了。
  从没有人教过欢庆,要怎么去舍得生命之中的至亲人。
  她的爸妈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刚睁眼没多久的小破孩,她从记事起,就跟爷爷一起生活了。这许多年,他护着她,到她护着他。就算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那老头比她大好多岁,总要先她而走,面对如今这活生生的离开,欢庆依然无措。
  抱着她的男人把手臂收紧了,他怀里的温度比她冰凉凉的身体要高多了,那双大手拍在她背上,无端让人眷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温柔地摸她的头发,轻轻地拍她的背,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甚至不嫌弃她涕泗横流的一张脸,眼泪水全倒在他身上了。
  后来,欢庆真的睡着了。
  医生说老爷子是半夜走的。
  秦母拿着鸡汤来到病房的时候,也顺便带来了欢庆的姨妈和表姐,以及那个欢庆没见过几次的姨夫。他们脸上带着悲痛和惋惜,看向欢庆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同情。
  “小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悲伤了。”
  欢庆站在窗边看着整个病房,默然无语。
  “现在天气冷,这病房可以保留几天。”一旁的医生关了仪器,询问地看向房间里的一些人。
  “那就停几……”
  “去火化吧。”欢庆语气淡淡的,截断了姨妈的话,走到秦母身边,把她带来的保温瓶打开了,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了秦云彦,一碗拿在手里,慢悠悠舀了一勺,“喝完鸡汤就走。”
  欢庆的姨妈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几乎不能相信欢庆居然会做这样的决定。秦母当然也有些惊讶,但不至于跟欢庆姨妈似的,她皱起眉头,看向自家儿子。总觉得,自家儿子和媳妇之间有种什么东西变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
  秦云彦正喝着鸡汤,听到欢庆说话,转头就吩咐刚进门的Dent:“去安排一下火化和葬礼。”
  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孟瑶蹲坐着。
  一眼就看到欢庆和秦云彦他们一群人走出来,跟着一辆推车一起。欢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眼睛也不肿,神色也并不憔悴。秦云彦拥着她的肩膀从医院里走出来,目不斜视。
  “阿瑶。”
  孟瑶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中国结,“没事做,随便编了个。”
  “手艺很不错的样子。”欢庆笑了笑,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坐上车的时候,欢庆朝车窗外看了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医院大门口处。
  张子书。
  她又从花孔雀变回小白莲了,穿得干净清新,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寒风里她的俏脸红红的,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们车的方向。欢庆看到她背着的斜挎包上,挂了一个包挂,一朵云状的饰物,配了夸张的大流苏。
  殡葬车开出门口的时候,路过她,她的神情比之前多了些期待。在期待里,她望见秦云彦抱着欢庆,把她头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手轻轻拍着她。于是她哭了,摸着她精心做的包挂,蹲在地上哭了。
  殡葬车走开远了,杨天昊从她身后走来。
  “我告诉过你了,是你坚持要来的。”
  张子书流着泪,说不出话。
  杨天昊看着那车越来越远,叹了口气,“你非要给云哥送礼的时候,不是见过她了么?”
  “我见过,就她一个人在家。”
  “是吧,你以为云哥不怎么回家,就代表着他不把自己老婆当回事了?”
  张子书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难道他不回家就代表着很把自己的老婆当回事吗?”
  杨天昊突然有些可怜她,“那么你想过没有,要她只是一个跟你们这样的人差不多的女人,也不会和云哥这么几年了都不离婚。很多事情云哥都知道,他不给你讲,不是保护你怕伤害你,是懒得理你。”
  她突然很激动地站起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不喜欢陈欢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眼神,不是那样的!”
  “这世界从来没有唯一的规则。这么多年,云哥身边的女人从来没少过,老婆就陈欢庆一个。”杨天昊皱起眉,“我劝你洗洗睡,不该多想的事情趁早咽回肚子。”
  “他不喜欢她的,不喜欢的。”女孩喃喃着。
  “也许吧。”杨天昊笑了笑,“我嫂子她脾气不好,你也见识过。你看哪次云哥忍不了损了她面子的?陈欢庆要不是总裁夫人,她这脾气早被这社会磨平了。各人有各命,有些人当得起那命,所以有运;有些人当不起,怎么折腾都没意思。”
  “特别是这个当口,你要执意去撞云哥的枪口,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
  张子书怔怔地看着杨天昊走进了他的车,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在这一刻蓦然惊觉,其实她一直都离这些人很远。
  无论她穿着牛仔裤还是球鞋,穿着礼服又或者高跟鞋。王子会认定灰姑娘,是因为灰姑娘能与他共舞。人们从来更在意灰姑娘穷得很可怜,被虐待得好惨,却忘了她与王子共舞时的绝代风华。
  不是所有的蚌壳都会长珍珠,也不是所有的杂质、寄生虫都能在蚌壳里历练成珍珠。这世界更多的,是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瓷器活的人,甚至揽了瓷器活还不愿意努力买个金刚钻的人。
  都是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洗白白

  
  欢庆爷爷的火化和葬礼办得很简单。
  秦家原本就低调,欢庆家里更是没有别的亲人了,姨妈是她妈妈的表姐,与她爷爷这边总是差了一截亲热。到场的除了孟瑶,都是秦家交往比较密切的几个熟人。
  欢庆拒绝了形式上的致辞与吊唁,只是简单的遗体告别。客人献了花圈,她在一边又安静看了会爷爷的脸。他是真的死了。连回光返照都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有了。她目不转睛看那个老头的时候,无端在心里生出了恨意。
  他竟然这样舍得她么?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竟然在临死前都不告一声别,更别说嘱咐她好好过日子了。他是这样没有牵挂的么?人心真是狠。
  “去火化吧。”
  秦云彦走上前抱住了她肩膀,“再留会。”
  “不用了。”她轻轻地笑了笑,“这老头走得那么急,肯定是想我爸妈想得狠了,让他走吧。回头,我要把他葬回老家去。”
  等待火化的时候,欢庆那姨妈跑外面去买了些吃的回来,原本素净的空间里突然混了些肉腥味,她也不避讳,就那么拆开了打包盒给大家分食物。欢庆闻着这味儿就有些作呕,忍不住皱起眉朝那中年胖女人看去。
  秦父和秦母的脸色不大好看,但碍于是欢庆的亲戚,也不好在这场合说什么。
  没几个人买她的账,尽量和气地朝她点点头,她看起来很自在。给大家分了食物,就在自家老公和女儿身边坐下,打开自己那份吃起来。欢庆闻着那肉腥味越来越重,胃里跟翻了天似的难受起来。
  秦云彦坐在一旁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冰,给她递了杯热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几句话。
  欢庆想坐得离姨妈一家远一点,刚要起身就听到自家表姐小声地跟她妈抱怨说:“妈,这档子事儿一办,我这婚期是不是又得后推了啊。刚办完白的就办红的,也太晦气了。”
  气氛有些凝固,她虽然声音不大,但足够欢庆听清了。
  “真是凑得巧,好好一个正月的,来办这种事情。今天才初五呢吧。”
  “是啊,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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