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玉仪的一只脚刚刚跨下床,忽然收住了,人向床里缩,道:“娘,我们不在船上?”
辛十一娘道:“我们在孟家庄。你忘了么?孟家庄、孟子达,还有……”
辛玉仪仿佛才从梦中醒来,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惊骇的神sè,道:“不,不要,这不是真的。娘,这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是在运河上,马上要到南京了。”
辛十一娘缓缓地摇了摇头,道:“玉仪,你马上要做新娘子了。不可如此任xìng。”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话,门上响起了一阵敲击声,一个年老的喜娘走进来道:“姑娘,该起身了。公子已经准备好。公子叫老身前来看一看小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要老身服侍姑娘梳洗、打扮,换上吉服,到喜堂去。吉时快到了。”
说着门口进来四个丫环,每人手上各捧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顶凤冠,一袭绣凤的大红衣裙,一双绣花红缎面鞋和一盘首饰,反正离不开一个凤字。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加上脚上的,共有九头凤,合了九九呈祥之数。孟家庄虽然匆忙,办得倒是合乎礼节。
辛玉仪这一瞬间将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她的脸上恢复了冷漠,挥挥手道:“你们先将东西放在这儿,出去吧。我换好了衣服自己会过来的。”
喜娘道:“公子吩咐老身侍候姑娘的。楼下有花轿放好了,等着接呢。”
辛玉仪道:“知道了,怎么,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了?我又不会生出翅膀飞走。”
喜娘道:“姑娘说笑了。”
辛玉仪怒道:“谁同你说笑了?还未成亲,孟家的人就要爬上我的头来了?以后……”
喜娘见辛玉仪发怒,又听她说到以后的事,心道:以后你是我的女主人了,要杀要剐还不是由你高兴?我现在同你闹僵了,以后吃亏的总是我。忙吩咐丫环将东西放下,自己也退了出去。其中一名丫环低声道:“公子这个未来的夫人好不厉害。”
另一个丫环道:“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怎地从未听公子说起过?”
她边上的一名丫环笑道:“公子的事情为什么要同你说,你是公子的什么人?”
那先前一丫环脑羞成怒,作势要去哈她的痒,她格格笑着跑开了。
喜娘叱道:“小丫头,舌头不想要了,在这里胡说八道,敢说公子的坏话?”
………【第十八章 新坟 3】………
3
这群人嘻嘻哈哈地下楼去了。辛十一娘的耳力何等敏锐,早听了个一清二楚,但是怕女儿生气,也不说出。好歹这是女儿的终生大事,不要节外生枝,被江湖朋友笑话才是。
辛玉仪看母亲的脸sè不愉,道:“她们想必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无非是说我来路不正之类。娘,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女儿这次伤了您的心,可是女儿自己的心早已碎了。”
辛十一娘道:“为娘知道你心里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何要自己提出来嫁给他?”
辛玉仪道:“娘,我的心已全交给了季晚晴那小子,哪知他会负我。我的心早死了,嫁给谁不是嫁?孟子达人不错,家世也好。我嫁在这里,离娘也近,娘也以放心了。”
辛十一娘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们娘儿俩一起过了此生,不也挺好的么?何况这么匆匆办了婚事,也太草率了一点,几乎一个宾客也没有。”
辛玉仪道:“女儿倒最好没有人知道,也好省了江湖人的口舌。”
娘儿俩说了一会儿闲话,楼下喜轿已又吹喇叭催促。辛玉仪终于满心不愿意地开始打扮。正在这时,窗子乒地一声被撞开了,一团黑影摔了进来。黑影之后是一个瘦削的人。辛十一娘和辛玉仪定睛一看,不是曲画诗是谁?
辛十一娘见到曲画诗,也不答,先一掌劈了过去,怒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曲画诗头发散乱,神情疲劳,但双目之间却透着十分兴奋的样子,眼睛闪闪发光,道:“师傅,你误会我了。我这两天在孟家庄上上下下寻找,终于让我抓到她了。”说着一指地上的黑影。那黑影展开,正是那个在太和楼上唱歌的盲女。
那盲女神情委顿,显然被曲画诗好好逼问过一番。
曲画诗道:“师傅、师姐,你们知道那麻药放在哪儿么?”
辛十一娘和辛玉仪对视了一眼,摇摇头道:“不知道。”
曲画诗道:“是在马鞍之中。我人小,骑在马脖子上,所以没有中了麻药。你们被他们带到这儿来以后,我也跟来了。只是这儿屋宇太多,我也不知你们关在什么地方,所以找到现在才看到你们。我来得太迟了。师傅师姐见谅。”
辛玉仪道:“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我马上要成这儿的女主人了……”
曲画诗大惊失sè道:师姐,这个万万不可。”
辛十一娘怪道:“怎么说?”
曲画诗道:“这整个是孟子达和钟勐海的一个圈套。晚天夜里我也在二泉,我看到了那一幕。当时季哥哥确是在替姜玲师妹疗伤。季哥哥规距得很,师姐你误会他了。”
辛玉仪道:“我的眼睛不会看错的。他们相拥在一起,疗伤也没有这么个疗法。”
曲画诗道:“疗伤确实没有这么个疗法,当时我也十分奇怪,两个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姜玲姐姐忽然靠到了他怀里。”说完之后又沮丧地道:“姜玲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却也不明白了。”
辛玉仪哼了一声道:“扑到他怀里,他难道没有手,不会推开么?”
曲画诗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辛玉仪心里一阵乱跳,她自然是愿意相信曲画诗说的是真的。宁愿自己是冤枉了季晚晴,也不愿意承认昨天夜里的那一幕。只是那是她亲眼所见,实在太过深刻,她一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还是转不过弯来。
曲画诗道:“当时我听到马车,看到你们下车,心知要糟,正要跳出来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已飞快地离去,我追之不及。等我回身,却发现姜玲姐姐也不见了,季晚晴哥哥正到处寻找。那个什么同舟共济和两肋插刀寸步不离晚晴哥哥左右,我也无法现身。”
辛玉仪听她说得肯定,心中不由地信了。
曲画诗一脚踢开盲女的穴道,道:“你不要装死,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若敢隐瞒,或是胡说八道,我立刻杀了你。我说到做到,决不容情。”
盲女道:“什么,你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我这是在哪儿?”她竟是打定主意要装傻了。不过她知道自己身在险境,倒也不敢大喊大叫。
曲画诗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反正说出来孟子达也不会饶过你的。你瞎了眼睛,还可以凭一张嘴吃饭,不过要是我将你的舌头挖掉,不知你在孟家庄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盲女上下牙咬得格格作响,要是曲画诗一剑将她杀了,她倒一了百了。要是只割去她的舌头,她既然不能唱歌,便同废人一样,以后的rì子可怕至极,不由得害怕起来。
曲画诗忽然笑道:“师姐,你见过人球没有?”
辛十一娘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干什么?”
辛玉仪却颇为好奇,道:“师妹,什么是人球?是人肉做的球么?”
曲画诗道:“也差不多了。球嘛,就是表面是圆的,十分光滑的东西。这人球嘛,自然是将人的头发、耳朵、鼻子、嘴巴、两手、两臂统统削去,一个人就变作一上一下两个球了。”
辛十一娘此时方知小姑娘在吓唬这盲女,便也道:“这倒有趣,画诗,我们带了这样一个人球到各地去给人家看,保证能轰动一时。”
盲女听到这儿,忍不住哭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只不过是个下人,听公子的吩咐干事,同我没有什么相干的。”她本是大理国的宫中一名极出名的歌女,自幼瞎了眼睛,已觉人世之苦尽在己身,这时要是被人弄成那个样子,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她这一阵慌乱,曲画诗看在眼里,立刻道:“那你快说。若是说清楚,我们立刻放你走,不告诉你们公子。若是不说,我们只好让你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球了。”
盲女道:“好吧,我说。我本是大理国的宫廷歌女,孟子达孟公子也是大理国的人,是世袭的王公。他在大宋的目的是联络高官,要你们不要欺侮大理。”
辛十一娘冷哼道:“难怪这么有钱。不过大宋朝不保夕,哪有闲工夫去欺侮大理?”
盲女道:“昨天庄上来了一个声音嘶哑的汉子,我听他的声音像是装出来的,其实女子气十足。他们叫他教主。”
辛十一娘、辛玉仪和曲画诗都一愣,心道:“钟勐海怎么会有女子气?但这歌女自幼失明,对声音极为熟悉,当不会听错的。”
盲女道:“那教主到了庄中,本来十分安静的孟家庄就不得安宁了。原来那个什么教主带来一个使孟子达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的消息,就是你们到了无锡。公子听说辛姑娘有了心上人,大发雷霆,打骂我们。有两个人还被他莫名奇妙地打死了。”
辛十一娘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是钟勐海这厮在捣鬼。难怪了。”
辛玉仪知道孟子达几次三番托人或亲自到红莲会来求亲,均遭拒绝,这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听到自己有了心上人,当然更是要大大生气了。想不到这孟子达表面上看看挺文雅的一个人,会随便打人杀人。这这转念便想起了季晚晴,心中大痛,脸sè煞白。
盲女又道:“公子当夜就派了几批人马,分别去无锡城中专候你们大驾。我同杜宜良一起,扮作歌人,掩饰身份,目的是要让你们和季晚晴分开。钟勐海好像十分害怕季晚晴这个名字,教给了公子一个麻药方子时特地吩咐公子不要让季晚晴发觉。”
钟勐海知道季晚晴对药、毒一道很有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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