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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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纹身-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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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在前面?”相国的声音从后面的大车里传出来。
  公子微微横过马头,遮住了我。身边的梓博说,“回相爷,不相干。”
  相国忽然自己拉开了帘子,他黑脸的眼睛像烧红的煤,喷着火射在我脸上。
  “果然是你?”
  公子不及反应,相国已跨出了大车,我从未见过相国如此,一向山岳般稳定的身躯到处都在抖颤,像寒风中的大树抖颤枝叶,他刷一下从梓博腰间抽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这个孽障!你在一天,他们全都不得安生!”
  梓博的剑很重,如斧一样沉重的压在我肩上。我被他的震怒弄得全身发麻,心里隐约知道其中有重大误会,相国一向对我有疑心。公子这时扶住他父亲。
  “父亲息怒。此事决不可是麝奴所为。”
  “不是她是哪个?还有何人得你如此信任?”相国手臂沉重的挥出去,指一指附近山头那些伫立不动的士兵。
  “这些人不是她招来的?不是她勾结了吕惠卿?你若不是妇人之仁,容她活到今日,哪有这样的事变?我一世清誉毁尽事小,牵连众多事大,你倒如今还是护着她?”
  原来他们早注意到这满坡的人众,嗯,那些人已明目张胆,焉有注意不到的?他们只是不屑,因为心中无鬼。
  公子仍挡着相国。“今日事重点不在此。府中有钦差过来,大家先把这一节了了,我再随父亲进宫。”
  “不用进宫了。”执令官已走了过来,“相国大人好清闲。大伙儿找你不见,等你不来,相国与公子倒在这里赏花吹风。”
  相国见到执令官大人,立刻又恢复了气度,他沉着脸,不理对方的揶揄,只说,“大人前来宣旨,宣的什么旨?”
  执令官两道长眉竖起,他将手往后一伸,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将盛放圣旨的盘子递上。他手托那卷黄轴,厉声说,“相国府好大气派,来了半日,既无香案,亦不跪拜。我看这造反的名头,可并没有白安。”
  相国微微冷笑,身躯挺立不动,这一刻的相国又不屑,又冷峭,倒是跟公子好生相像。执令官上前一步,大声说,“王介甫!你拒不接旨?你可认罪?”
  “无罪。”
  “你不知罪?”
  “无罪。”
  我心中暗暗喝彩,拗相公名不虚传,犟也有犟的好处,相国被惹出了牛脾气,这一回杠起来,可煞是精彩。
  执令官也没想到相国有这一表现,脸色也白了,结结巴巴只是说,“这……这可不是真反了么?”
  相国反手指一指后面。“贼佞鼠辈,也能来此成事?咱父子一不犯法,二不抗旨,哪条律法也不该受这等侮辱!”
  执令官似乎才发现周围有人似的,扫一扫那些人,也颇为吃惊,他看一眼身边的邵阳,邵阳脸上也有惊愕。这时候吕锦阑等人过来了,不声不响的站在一边,看着一众人等,既不帮腔,也不发言。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埋伏着的不速之客,是吕锦阑的人,他们……压根儿不是奉旨,他们就是来……
  邵阳等人也似乎明白了,吕锦阑懒洋洋的靠在一旁,似乎事不关己,但他情绪激动,再怎样也按不住心中的潮涌,终于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你也有今天……你上欺天子,下辱百姓,任人唯亲,六亲不认,你也有今天?”他笑得站立不稳,笑得眼泪口沫都出来,扶着树。
  公子冷冷的瞧着他。
  吕锦阑身子摇摆着,看着公子,“还有你,王元泽。”他拿袖子擦着眼睛,“你自来目空一切,什么七步成诗,什么嵇康在世,可想得到今天?你伟大的父亲,你们了不起的新政,全是他妈的狗屁!狗屁!!”他疯狂大笑,破口大骂,歇斯底里,这个人看上去,下一步就要疯癫。
  “你疯了,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公子说,“你赶紧回家去。再也不要出来。”
  “你眼里看得起谁?”吕锦阑继续说,喘息着,“谁在你眼中算回事?尊贵的公子雱?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瞧不起世人,你以为你能干一番大事,你以为你能兼济天下?瞧瞧你今天的处境,你自身难保,你能救的出谁?”
  “这是怎么回事?”执令官终于忍无可忍,“吕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了这许多兵来,这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今日要抄了这相国府……”吕锦阑喘了口气说,“至于其他的意思,今日我命也是不要了,这些人……”他指一指山头上那些兵士,“都是死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新法害得家破人亡的,还不起租子,卖了田地,卖了孩子……今日大家就做个绝的,把命送在这儿,一了百了!”
  “你别发疯!枉自送了命!”执令官大声说,“吕公子,我和你父素来交情不错,我敬重吕大人为人刚正清廉,他上月病逝,我也痛心不已……但天意如此,我辈又能如何?你可别一念之差,回不了头!”
  “回什么头?新政如虎,吃人不吐骨肉,谁能回得了头?”吕锦阑双眼血红,“我父不过讲了几句公道话,就被贬西北苦寒之地,客死异乡?”
  “父亲当日是有过激,但你跟从吕惠卿那小人,无异于助纣为虐。”公子说。
  吕锦阑吃一惊,“你知道?”他一时情绪转不过来,哑着嗓子问。
  “我知道。”公子说,“我还知道这些人都是吕惠卿召集的,他自己不露面,只让你们犯法送死。你何必为他牺牲?”
  吕锦阑一时茫然,跟着又呵呵大笑,“我早已豁出去,为谁牺牲没所谓,都是要将你父亲拽下马来。”他手指住相国与公子,“今日谁也走不了,此回谋反罪名已经落定,龙袍已搜出,你一千张嘴巴也讲不清。”
  “那龙袍不是我们所做,”相国说,“只要面君,自有分晓。”
  “既如此,龙袍是谁所做?”执令官问。
  “是我。”
  声音虽轻,却如银针落地,清晰悦耳,一头青色小驴不知何时悄悄过来,一全身素色轻纱裹住的女子静悄悄站在当地。
  她身形窈窕,触眼极是熟悉,我只觉得心中大震,公子也愣了神,那女子撩开了面纱,小果儿惊呼出声,眼前一张极细白清秀的脸蛋儿,弯弯两撇月牙眉,清淡淡的浅笑儿,琳铛儿!
  公子定了神,看着琳铛儿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执令官面前。
  “是我做了龙袍。是我私自放入敏少爷的灵车前。我出卖了公子,出卖了相国府,如果要问罪,该来拿我。”
  “这这这……这又是谁?”执令官的章程全乱了,他转向相国。“你们相府里人多事儿更多,这一个个出其不意的是什么意思?咱们今天是来奉旨抄家的,要断案去开封府!”
  相国自己还没摸清头绪,他看公子,公子目光正注在琳铛身上,琳铛转过身,面朝着公子。
  一个长长的静默。公子眼神复杂古怪,琳铛始终带着个凄然的微笑。
  “是你做的?”公子问。
  她点头。
  “喜姐儿,桂杨,还有……晴初……都是你下的毒?”
  她又点头。
  “龙袍是你做的?先前……麝奴的消息,也是你透给吕惠卿?”
  她还是点头,只是点头,那个凄凉的笑总是不变。
  公子缓缓抽出了剑,琳铛唇角牵动,闭起了眼。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跨步上前,挡在她前面。
  “让开。”公子说,一眼也不瞧我。
  “这不能全怪达令琳……”我知道自己讲的很无力,我不明白为什么恨不起来她。“她是吕惠卿的女人,她不能不这么做……而且,她已经自己来了。”
  远处有人呼啸,一人从那小丘般的人丛里直扑出来,“你在胡说什么?要你不要来,快下去!”
  “吕惠卿吕大人!”执令官指着他说,“你不是吕大人?!你失踪多日,怎么
  竟会在这儿?”
  人群耸动,这个一直在暗地操控的吕惠卿。他终于还是出现了。
  吕惠卿听而不闻,这个吕惠卿也不是以前的吕惠卿了,他面目扭曲,目瞋欲裂,暴怒与不信涨满了脸,几欲将脸皮撑破,他伸手去抓琳铛,琳铛闪过,她面色静穆,瞧着公子。
  “我自小被卖到福建,到了吕惠卿大人府上,十来岁就跟着他。他是我的主人,我的天。我不能不听从。在你身边这几年,我……虽然快乐,却不能不如此做。”
  琳铛解开身上的纱斗篷,里面是同色的棉纱长衣,细巧的折纸云纹,一朵一朵,逶迤飘逸。她穿着这样雅丽的衣服,将青春的胸膛,让到公子的剑尖上去。
  公子握剑的手凸起了青筋,一只手臂突然拉住了公子,这只手臂颤巍巍,没什么力道却是异常坚决的拉住了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且慢!”
  琳铛已闭上的眼睛迅速睁开,这回是彻底的呆住,那人是个年轻人,却拄着一只拐杖,脸庞英挺,但过分苍白。这是——桂杨。
  桂杨真的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眼神依然锐利明亮,眉毛却稀疏了不少,显出未老先衰的形迹,努力的挺直身子,却无疑是力道不足的。他中毒后我一直没见到他,这时实在是心中恻然,那样的一个少年英雄,忽然就去了半条命。
  公子也没料到他忽然出现,梓博跺了跺脚,去扶他,
  “你跑出来做什么?这事不与你相干。”
  桂杨甩开梓博,忽然向着公子拜下去,
  “我随着公子多年,只求这一件事。请放了她去。”
  众人哗然。这时执令官早忘了来干嘛,邵阳也不冷言冷语,连吕锦阑都看傻了。公子瞧瞧桂杨又瞧瞧琳铛,一笑,“你欢喜她?”
  桂杨不说话。
  “桂杨!”梓博厉声喝他。“你疯了!你病得坏了脑子!琳铛姑娘是公子的女人!”
  桂杨俯首不语,他跪在公子面前,不言不动,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子哈哈长笑,一把撤了剑,丢在地下,一面翻身上马,“你带她走。只是放到哪去,还不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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