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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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纹身-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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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儿吓得一震惊醒,见公子双肩颤动,已怒得变了色,长发盖住半边脸颊。
  “这个曾布的密信,谁送来的?”他厉声问。小幺儿哪懂他在讲什么,糊里糊涂先摇头后点头,完全不知所措,公子已完全的失了控。他将案上物件一下横扫在地,摔碎的瓷片割到了他的脚,他恍若不觉。小幺儿怕的几乎哭出来,飞快的跪下给他包扎伤处,他似乎清醒了些,须臾,问到晴初。
  人们告诉他晴初在庞府,他蹙紧眉问为什么。为什么?眼下局势,皇帝虽然赦了相国的罪,但一应后续都未解决,吕惠卿又滑不留手的卸了责任,吕锦阑已死,说起来死无对证,但半日园那一场对决总是做下来了,这事已在刑部立了案,要一一清审,晴初的父亲庞大人却在其中担任非同小可的位置,晴初此时搬回娘家,实有一番斡旋的苦心在内。
  公子垂头不语,面色阴晴不定,小幺儿又说敏儿走后,晴初就一直没恢复,娘家老太太也担心得了不得,这时候回去住几天,该是好事。
  他呆呆出神,一点苦笑在唇边越酿越深,最后颓然坐倒在地,看着自己仍在渗血的脚趾。小幺儿扶他不起,干脆拿了个垫子来给他靠着,便让他在地上歪着。天色一点点昏暗,他如沉在湖底的石头。相国再来时,看到的便是他这副样子。
  “这是什么样子?这成什么体统?”相国手上一叠纸笺,明显是有事而来的,蔡卞跟在他身后,向公子连打眼色,公子视而不见,蔡卞看到了我,又向我努嘴摆手的,我简直想揍他两拳。已是这个模样,还能将他匡在那些政事里么?他举止失常,实在是淤积得太久,已不想再勉力克制。
  “父亲手上是什么?”公子问,他还斜靠在地,枕着靠在墙边的一个垫子上。
  相国脸色很不好看,但公子的狂态想必他是见惯的,也就不发作,只弹一弹手上的文书,说,“皇上……忽然又查出来前年那一笔赈灾款子下落不明……准备停了青苗,再立司马为相,这事你可知道么?”
  公子长眉一扬,询问的看相国,相国又说,“庄先生建议,不如就暂且放了眼前……咱们韬光隐晦一阵子。你看如何?”
  公子手肘撑地坐了起来,一只瘦的包骨的手紧紧压在地上。“父亲是什么意思?”
  蔡卞在旁说,“那一年那一笔款子,不是后来咱们查出来,在五叔那里么?这事咱们本来按了下来,却不料吕惠卿那厮,不知怎么却得知了去……”他说着声音低下来,含混的带过,但大家已都想到琳铛儿,蔡卞看公子一眼又说,“前日案正在审理,连同着这一事一起翻了出来。吕锦阑带的那支队伍已经全数歼灭,没有活口,目击只有郑大人与邵阳副队。眼下只有他们能指认吕惠卿。但郑大人一向怕事,邵阳……庞府又与咱们一向不和,眼下晴初正在那边,倒是可以说合说合……”
  公子勃然大怒,他直起身子,相国示意左右扶公子起来,公子大力将人甩开。
  “你们都是瞎了?”他厉声叫,“辨不出贤臣奸佞?政事上无主见,一个个箍口不言,却叫一个女子去受过?”他一连声的斥责,没顾到已把他自己父亲也一起骂在内,
  相国脸色变了又变,蔡卞也呆了,公子已经直挺挺的站起来,几日不进饮食,他已瘦的站立不稳,几个人扶住他,他忽然又身子溜下,直直往地下跪倒。
  “父亲!变法已临深渊火口,父亲此时绝不能退,杀身成仁一念之间,父亲一向教诲我坚持,父亲怎能功亏一篑?”
  相国沉思,“只是他牵连到你的叔叔……”
  “叔叔贪污枉法,却怪别人?别人告谋反就谋反了?罢黜又怎样?我王氏一族心鉴日月。父亲有何可惧?”
  相国温言令他起来,“我知道你是思念敏儿,敏儿之事,我也惊愕悲痛,只能说天意如此,如果我伤了天德竟至无后,也该我一人承担,万不想连累雱儿受苦,只是如今你与晴初媳妇这样僵裂,以后却怎生想与?”
  “我与晴初之事,与一切局势无干,我们即使分开,也不因庞府不肯作证。父亲不用多关心了。”
  “我便不想关心,却架不住仓鼠搬空!”相国忽然说出一句重话,他抖落手上的纸卷,找出一封丢在公子面前,“这一节是不是你所为?”
  纸卷散落在公子身侧,他余光瞥一眼便点头。那正是黄河发水后公子用相国之名拨出去的一笔款子。很早以来公子已经与相国的看法出现分歧,是公子身边谋士皆知的事。简文浩就专门练就一项本事,能将相国手笔模仿得惟妙惟肖。公子一直全力协助父亲,只因为他仍相信父亲的理论是对的,他对父亲的手腕不以为然,便暗地里做一些回寰保全的工作,渐渐要处理的越来越多,连铺田,修坝,乃至于安抚灾民这些事,他都亲自操作,以免再有口实落入朝中保守派的口中。他一边参与变法,一边暗地里修补父亲的漏洞,其实很大一方面,他们已在各行其是。
  相国忍不住的冷笑,“你是我子,却背地里跟我对着干,将话柄落入别人手中,你可想过后果么?”
  “我就是太知道后果。”公子这时候态度轻慢,已不是平时的拘谨。“我只恨这些款项还不够用,否则当真水患不治,灾民遍野,只怕父亲新法理论再高妙,再脱不掉一个罪名!”
  怒气灌满了相国富实的身子,使他开口说话都似乎喷出白烟来。“你这样的放肆,难怪别人都说你疏狂!眼下这事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怎么说?”
  “皇上又算什么?”公子冷笑,“一群伪善的,自以为了解了天意的庸人,蠢材!”
  他疯了。
  相国惶恐后退,口中只说,“你疯了,元泽,你疯了?”
  公子往前扑倒,身子带动了书案,一桌子的纸笺全呼喇喇倒下来,淹住他。他急急以手合拢,又一一在纸堆里找起来。他拿起一卷纸,看一眼便扔掉,又去翻另一卷。相国急退一步抽出了腿,他一面往外去一面吩咐,赶紧找最好的御医,对外只说公子生热疮,不能见客。他说的任何疯话,都不得对外多传一句!
  众人俱吓得面色发白,哪用他再嘱托,一个个赶去请大夫。公子仍手脚忙乱,癫狂的在那堆狼藉中翻寻。我轻轻走进门去,他还伏在地上,背上的骨头凸出衣服,身边一地撕烂的纸屑和墨迹。
  “公子找什么?”我问他。
  他喃喃自语,“丢哪里了?”他颤巍巍弓起脊背如一张断弦的弓。“在哪里?”他又问。
  我去翻那一堆碎纸,不过是些信手的字句,我抽出一张,“可是这个?”
  那是一张他给晴初的方子,他接过去捂在胸前,目光仍是涣散,对着我半晌,渐渐聚了焦,认出了我。他往前蹭了一点,伸手将我下巴托起,看住。
  “这几天怎么不到我面前来,嗯?瘦了这么多。”
  一股又暖又酸的水流涌进我的心脏,我鼻子也堵酸了,我说我一直都在,要料理的事太多。
  他似听非听,手指从我脸颊旁触过去,摸索着我鬓边的散发。“他们瞎了眼……一定要舍弃儿女情长……但你们只管放心,我但凡还有一点骨血,总会护得你们周全。”
  我眼泪汹涌而出,我搂住他的头,他的脸沉重的倒在我怀里。眼泪如注落到他的头发上,他没有动,我胸前的衣褶里,是他轻柔的呼吸与吐字。
  “麝奴,麝奴,我怎么样做,父亲才能满意?”
  我哪里救得了他?我不是大夫,也解不了他的心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缓慢落下深渊。
  局面愈发崩溃欲裂。公子精神更加紊乱,日日狂吼嘶喝,谁在跟前便是一顿痛斥,房中的杯盏家什都砸完了,他奄奄一息中仍挣扎推开送到眼前的药碗。
  我从外回来,院中正乱作一团,老远便听到公子的吼声,我惊异这种时候他还能有力气。
  他长衫全解开,连肋骨也露出来,他如迷狂的兽类在室内奔走,十几个家人侯在旁边,不让他出外,不让他自残,相国早已讲了,摔东西任他摔,要打骂下人也全由他,但决不能让他出门,他现在神志不清常有疯言,在此风声鹤唳之下,一言一动都难免受到注视。
  小厮丫鬟们见到我来都松了口气,小幺儿告诉我今天庞府着人送来消息,说晴初已不打算回相府,庞大人请相国大人与公子斟酌一下,好好一个外孙性命断送在这里,晴初若不抽身,迟早也是一死。至于晴初?更是早断了回来的念头,回来做那貌合神离的夫妻?做那个空有架子的少夫人,谢了,她就算此后不嫁,也一辈子都是庞府的千金大小姐。
  我一边听一边心不停下沉,胸口却堵涨得一口气也吸不进去。晴初会讲这种混账话?我恨不得马上跑去庞府,将她从那深闺绣房里揪出来,好好的问一声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但我也知道我不敢,晴初是我见过的最沉得住气的女人。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我在与她最接近之时,也不敢妄测。
  忽然房中一阵大乱,几人同时发力大喊,是公子又推倒了什么,我疾赶过去,他已从房中冲出,见我便一把抓住,用力到痉挛,他双目如熬干的火山,
  “麝奴!麝奴!人家都说敏儿不是我生,我从来不信!但晴初不该疑我当真听信谗言。”
  他仰天大笑,狂笑渐渐成了痛哭,“我只想护晴初与敏儿周全,却落得这个结果。我平生放肆骄妄,这是天罚我么?”
  我让他哭,将衣袖遮到他脸上去,小幺儿连打手势,余人便散去了,我扶着他回房,他乖得完全是个孩子。我给他盖上被子,他耗尽了力气,渐渐沉睡过去。他的长发散出来,我便在枕上给他梳理,又取出剃刀给他刮着下巴。
  你一人之肩,怎担得起天裂?
  傍晚时五老爷来了,这个总是惹事,从不安生的五老爷,带着一脸讪笑跨进屋,公子正醒,在我手里一口一口喝一碗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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