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中的晶亮变得朦胧……
眼前忽然多出一只纤细的手晃来晃去,敛去笑容,看见香茗揶揄的眼神。顾锦年将头转向内侧的墙壁,嘴角却仍是忍不住的上翘着。
“奴婢去告知展画师,说皇后娘娘正在面壁思过。”
顾锦年扭头,“你讨厌。”
香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三个字和这撒娇的小声音可真销魂,但是为什么皇后娘娘撒娇的对象会是自己?
见香茗用手揉着两颊,顾锦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牙疼。”
顾锦年顾不上理她的阴阳怪气,心思已经飞到了展落墨身上。
从展落墨进入这座偏殿看见皇后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顾锦年与往日不同,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待听完顾锦年提出让他作画的要求后,他更是蹙了眉,问:“画菩萨像?以往你可是从来不喜这些的。”
顾锦年道:“这是要孝敬太后的,你画得精细些。”说完,便让冬雪和夏雨将早已备好的银盆、净水、紫檀香、白玉杆的狼毫笔和雪白长衫捧上来。
画佛像之前,展落墨必会净手、焚香,换上雪白的长衫光脚站在地上,用簇新的白玉杆狼毫笔方可落笔作画。冬雪他们伺候着他三净其手之后便依着皇后的吩咐离开了,随后顾锦年也走出去关上偏殿的殿门,方便展落墨更换衣物。不过,殿门关了并不代表顾锦年就会离开,她正顺着自己故意留出的一道门缝向内偷窥。
展落墨除下簪缨,解下缙绅,而后开始脱衣服,先是脱去外袍、后是深衣、中衣、里衣,眼看着马上就要将里衣脱下,就在展落墨的双手触到里衣的结带时,一只手也触到了顾锦年的头顶。顾锦年就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将自己的头一包一转,她的整颗头便偏转到了右侧。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下巴,有点熟悉。眼光往上移,鼻子、眉眼,很熟悉。表情,不熟悉。顾锦年从来没有见过姬修远用如此凌厉的神情面对自己。他那张绷紧的脸让她的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在姬修远如寒芒般的目光逼视下,顾锦年后退着,一步、两步、三步,姬修远的目光粘附而至,再退,还不行?那两道目光愈发凛冽,顾锦年干脆转身跑到转角的廊下再回身,这才让姬修远收回了紧盯不放的目光。
瞥了一眼身侧殿门,姬修远侧身从两扇殿门的门缝中间向里观瞧,见展落墨身着雪色斜襟长衫也正蹙眉向这边看过来。似乎是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展落墨快步走到殿门处,抬手推门,却不妨殿门恰好在此时被人向外拉开,他收力不及,就着推门的力道整个身子前倾着撞进了姬修远的怀里。
两人身体相触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僵硬住,似两尊石雕般抱持着相拥相抱的姿势。只一瞬,两人又同时推开对方,后跳着弹开,而后怒目而视。
“展落墨,你大胆!”
“皇上,臣冲撞圣驾是有罪,可臣才是吃亏的那一方啊。”展落墨双臂环抱在自己胸前,满面委屈。
“展落墨!”姬修远此时除了用拔高的声音来掩饰内心的尴尬之外别无他法,再回头看那侧廊下转角处,罪魁祸首的顾锦年竟还在探着头向此处张望,他心中更添加了一份难堪,只想着要捉住这女人好好教训一番。
见姬修远满面怒气地拔腿向自己这边走来,顾锦年一缩头提裙就跑,耳中又听到展落墨拖着长声喊,“皇上,你要对微臣负责啊……”
被穷追猛赶的滋味并不好受,顾锦年虽然和付欣翰学过些花拳绣腿,但是平日疏于练习多半荒废了,况且,这样的奔跑除了需要少部分技巧之外,体力还是占了决定性作用的。很明显,顾锦年的体力与姬修远是无法相比的。所以,在跑到御花园中的梅林里绕着稀疏的梅树转了几圈后,顾锦年抱着一株老梅树停住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说:“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追着我跑像什么样子。”
姬修远听了她这倒打一耙的话更气,“你也知道这样不成样子啊,那你跑什么?有本事你别跑啊。”
顾锦年抚着胸口,“要是有本事我还至于跑啊。”
从没见过示弱的话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姬修远无可奈何地叹息,“朕当初为什么就会娶了你呢?”
“因为你缺钱。”
“建立在金钱基础之上的婚姻果然是不幸的啊。”姬修远仰天长叹,“你买了朕的中宫,好歹也要对得起这个花了大价钱的后位吧。可是你看看你,不学习不进步,即便是看书也看那些什么《闲话京都风流人物》、《你我他的天涯》、《人人话开心》这类无聊又无益的闲书。朕平日也只由着你,并未横加干涉,哪成想你竟变本加厉,竟然偷窥年轻男画师更衣!你,你,你……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
顾锦年靠着梅树屈膝坐下,“展落墨从来都是在我家混吃混喝,又不是没看见过他换衣服,当年我们还睡过同一张床呢。”
“他竟然……朕这就命人去剐了他。”
“诶,别。那个,那个后面两句是我编的。”
“真的?”
“嗯,除了混吃混喝以外,他在我家没干过别的。”
“不对吧。”挨着顾锦年坐下,姬修远侧目道:“他在你家就没和你聊聊心事什么的?”
“即便是要聊心事也是和我大……他和我大哥也没聊过。”
姬修远好似没有发现顾锦年临时改口,抬手摁了摁她的脑后,“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懂吗?”
“嗯。”
站起身,伸手,姬修远等着顾锦年将手递过来。拉她站起,拖着她的手前行,姬修远用淡然的面色掩盖住心中的翻涌。她是想要偷看展落墨的前胸是否纹有图案吗?她早就知道了展落墨的身份吗?甚至应该早于自己之前就知道了吧?
他是在初十那日才知道的。
初十那日他从皇后宫中离开去见神寂经过近一年的查访,找到的那两位被展家送到偏远寺庙中的老人。他们是跟着已故的展老夫人将捡来的展落墨抱进展府的老仆,亦是亲眼看见展落墨前胸纹身的人。
姬修远在此刻仍能清晰地体味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震撼和随之而至的战栗。紧了紧五指,他犹豫着开口,“皇后……”
顾锦年转头望他,静静等待他说出后面的话。最终,她等来的只有两个字,“算了。”
五日后,姬修远再次愤怒地掀桌。“还反了她了,竟然又来!前几日她明明答应的好好的。”
神寂见皇帝发泄完了,正自坐在那里喘粗气。趁着他没注意,偷偷拾起被皇帝在发泄时扔到地上的黄玉镇纸塞进了袖口。而后没事人一样地清了清嗓子,说:“皇上,你要是再多气一会儿,娘娘那边说不准就已经把展大画师扒光了。”
“你,她,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我可是在房梁上听得真真的,娘娘让香茗在酒里下了少量的迷药,说是防着待会儿脱衣服的时候展画师还有力气反抗。”
“她……”
“哎哟喂,我说皇上,你就别她呀她的了,咱快点赶过去吧,现在就得拼个速度了!”
姬修远吩咐摆驾凤栖宫。神寂窜窗子而去。姬修远吩咐住辇,神寂又已窜窗子进入了皇后摆酒招待展落墨的沁香阁。
姬修远踹门而入,正见顾锦年对仰面躺在地上的展落墨上下其手,正在解里衣的搭扣。姬修远终于爆发了,一把抓住顾锦年的后脖领将她整个人拎起来,“顾锦年!”
顾锦年被吓得不轻,毕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抓住,当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姬修远铁青着脸瞪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干嘛?”
“展落墨喝醉了。”
“然后……”
“然后,然后,臣妾想把他搬到那边的榻上去。”
“皇后真贴心啊,可是担心他睡得不舒服,故而连衣衫也亲手为他除去了?”
“呃……他,他,哦,他吐了,吐到衣服上了。所以……”
姬修远狞笑,“是么,朕看看那些被污了的衣服。”
顾锦年没办法了,也编不下去了。两人沉默地对立着。
姬修远花费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来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慢慢走过去,抱起展落墨放在窗下的榻上。垂眸盯着展落墨微微散开的衣襟,“你过来。”
顾锦年怯怯地挪过去,眼见姬修远一把扯开展落墨仅剩的里衣,而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惊呼过后,她却又被眼前所见的惊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不,不是猫。”
姬修远淡然道:“不是猫。”
“可为什么是只鸟?”
姬修远一眼瞥过来,“说你不学习你还不服气,这是鲜卑皇族拔拓氏的图腾。”
“鲜卑?展落墨是鲜卑族的世子?”
“是鲜卑皇族。”又瞥了一眼,“他也是这一族仅存的血脉了。”
顾锦年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好歹证明了他不是鞑靼的那位世子。她听见姬修远又在问她话,“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没有很早。大概三年前,他突然在暗夜遇袭,虽然侥幸逃脱却受了重伤。养伤那段时日,又有杀手数次欲取他性命。因他知道顾家开的镖局中有许多高手,便来求救,希望我们能派人保护他,我问他因由,他才说自己是外族的一个支系皇亲,家中被屠,只有一个忠仆抱着年幼的他逃到了大齐。”
“所以,那日听了小王子的话你就联想到展落墨的身世?”
顾锦年没有否认,姬修远说的是事实。
“其实,说到他的身世,当日朕得知之时,亦是震惊的。拔拓一族的覆灭和大齐当年对待外族的政策直接相关,说起来,朕也应算是他半个仇人。”
“皇上……”
姬修远凄然一笑,“这几日朕一直在想,大齐该要如何对待异族。朕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当年先皇便是听取了洛元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