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顾锦年猜不出,编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实在是现今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即便是他按兵不动,那么自己假孕最多也只能拖上几个月,而在这几个月之中,不仅要找到姬修桓让他继位,还要防着洛元帅和鞑靼串通一气来个里应外合攻占京都。她已经在计划着在今夜偷溜出宫去找小王子和展落墨一起议计,又估算了一下顾海楼的私家军和展落墨的亲卫的数量以及该怎么将他们整合利用在一起。
天色昏黄,香茗捧着一托盘膳食走到床边,“太后让御膳房做了些滋补的羹汤,娘娘起身用一些吧。”
顾锦年也不多言,起身吃喝。香茗站在她身侧,无声落泪。
“太后还好吗?”
“哎,一直在大行皇帝灵前哭泣,不肯吃东西。”
将筷子一撂,顾锦年抬眼看着香茗道:“你去和太后说,她若是不吃,那我就陪着她一起不吃。”
香茗犹豫着不肯去,顾锦年站起来掸掸衣袖,“你要是这么为难,我亲自去和太后说。”
“别,别,我去,这就去。”香茗一叠声地应着。
顾锦年重新坐回去拿起筷子夹菜,这样对待太后未免失礼,但是要忙的事这么多,她可没空闻言软语的相劝更没空陪着太后一起伤怀哭泣,她现在只能选取最快捷的方式解决问题。
因为皇帝驾崩得太过突然,宫中有许多应用之物都没有备齐,所以,即便是入夜后,宫内依旧灯火通明,人流穿梭,礼部的大小官员和各司职太监奔波于宫内外采买、运送所需物资。这为顾锦年出宫打开了方便之门,混在小太监里,她毫不费力地在这一日第二次出了宫城。可是,当她来到小王子隐居的秘密住所时,她经历了这一日第二次失望,迎接她的是人去屋空的景象。同样的,她也没能找到展落墨,这些人仿佛在一夜间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间出现过一样。
顾锦年一个人站立在清冷的街头,迎着夜风,瑟瑟发抖。她仿佛是一颗被人丢在残局中的棋子,左冲右突却始终杀不出一条血路,最终将自己陷在前不见去处,后已无退路的境地中。
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一步一顿,掩去了脚步声,在贴近顾锦年的一刹那,这人迅疾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五十八章 月黑风高夜半鬼叫
“怎么是你?”
“小年,你深更半夜一个人在街上乱跑是要做什么?”
“这话我也同样想问你。”
“我没有一个人在街上乱跑,我是跟着你在街上乱跑。”
顾锦年心中一惊,“你竟然跟踪我?”
“我不是故意要如此的,只是恰巧在宫内忙大行皇帝的丧事,你扮作太监走出华阳门之时,我恰巧与另一位礼部侍郎和几名公公一同从华阳门向内走,错身时,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故而,才在疑惑与担心之下,跟了你出来。”
“付欣翰,你过分了吧。”顾锦年心头火气,声音冷硬,“你不要以为你我是旧识便可做尽肆意之事,莫要忘了,我是君你是臣。”
“在我的心里,你从不是君,我也不是臣,你只是我的小年,我也只是你的付卿。”
“看来,你需要从新定位你我的关系。”
一把抓住作势欲走的顾锦年,付欣翰沉声说道:“小年,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跟我走。”
顾锦年不欲与他多言,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两人一个要拼命挣脱,一个要死命拽住,几个来回便扭在一处。到底是女人身单力薄吃亏些,顾锦年在挣扎扭打的过程中,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整个人被横摔在地上,而此时,付欣翰犹自不肯放手,被顾锦年摔倒的力带得向下冲,他似乎打算挺直身体站稳,但不知是力量拿捏不准还是重心偏了,左脚竟然好巧不巧地踏在了顾锦年的小腹上。顾锦年痛得尖叫,也不知是不是付欣翰被她的叫声惊到了,手忙脚乱地欲蹲跪下来探看她的情况,却在下蹲的时候,一只膝盖跪在了顾锦年的小腹上。使劲全力推开付欣翰,顾锦年疼的眼泪直流,“付欣翰,你是有多恨我啊。”
不理跪在原地连连赔不是的付欣翰,顾锦年艰难地爬起来,噙着眼泪一瘸一拐地走了。
偷溜回宫的过程有些辛酸,顾锦年在西角门被守卫盘问了近半个时辰,不得已编谎说是被常大总管派了差事出宫,途中跌进了沟里,这才一副狼狈相地回来交差。守卫们压着她去找常宁确认,常宁满面惊惶地认下来,这才算完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出宫干什么去了?您身上这一身土是怎么弄的?您……”
“您闭嘴行吗?”
常宁不甘心地闭嘴,眼睛一个劲地瞟着香茗。奈何香茗根本没看见,满面焦虑却又表现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后进入内室,再小心翼翼地扶着顾锦年躺在床上,额上竟然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香茗这样怪异的表现,让顾锦年错觉自己的身上正挂着两个大字——易碎。然而,香茗更加怪异的行为接踵而至,她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就开始动手脱顾锦年身上穿的长裤。“香茗,你做什么?即便要帮我换装你也先把要换的衣物拿过来才好啊。”顾锦年不自觉地闪躲。香茗惊呼,“别再动了,小心动了胎气啊。”顾锦年身子僵住,小心什么?香茗凑近,声音都在发抖,“娘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她仿佛已经要哭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弄成这样必定不会好,快让我看看下面有没有见红。”
顾锦年浑身一软,瘫倒在床上,任由香茗摆布。她竟忘了,忘了自己对所有人撒了一个谎,一个弥天大谎,在小腹被那样蹂躏过后,应该会小产吧?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付欣翰那一连串动作,一阵阵的心悸,他是无心的吗?真的是无心的吗?
绝对不是。
猛的坐起,惊得香茗险些坐到地上。随后,她啰啰嗦嗦地叨念,顾锦年不大能听得见香茗都说了些什么,敷衍地挥挥手,“累了,你让我躺会儿。”
人静下来才发现,她还是躺在姬修远的床上,缓缓坐起来,爬到床的另一侧,望着刚刚躺过的地方仿佛仍旧能望见姬修远闭着眼睛睡在那里,仍旧能看见他睁开眼睛对着她淡淡的笑。抱着双膝呆坐半日,她忽然很想再去看看他,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灵堂里,棺椁被摆放在了最里面,隔着一层厚重的黑纱。顾锦年向里走的脚步被常宁阻住,“娘娘,您不能再往里走了。”
“为何?”
“规矩。”
“我想看看他。”
“别看了。”
“我想看。”
“挺不好看的。”
“他活着的时候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执意要看,其结果就是她只看见盖着棺盖的棺椁,终究还是不能看见睡在里面的他。扶着棺木站了许久,顾锦年摇头笑道:“其实这里面是空的吧。”站在她身后的常宁双眼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悄悄后退了半步,同时将头压低,哀声道:“娘娘,皇上确实是……,您节哀。”
“将棺盖打开。”
“娘娘,您请三思,请慎行。”
“常宁,这宫里头,咱们俩到底谁说了算?”
常宁无可奈何地跪地,“遵懿旨。”
棺盖开启,姬修远平躺在里面,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神色安宁。闭上双眼,手撑在棺木的边沿上,顾锦年强自稳定着心神。常宁扶住她,“娘娘,奴婢扶着您回吧。”
这一路,顾锦年都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香茗轻声说:“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几声就会觉得好过些。”
顾锦年默默无言地缓步前行。半晌后,她才说:“我哭了,能把他哭回来吗?”随后又自问自答,道:“自然是不能。这是我六岁时就明白的道理。十六年之后,我又明白了一个新的道理,你不相信的事绝对不会因为你不相信就不发生,但是你仍旧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你就会发现,其实,日子还是照过。”
她的神情比她说出的话语还要轻松,按照世俗的眼光看,这实在不是一个未亡人该有的神情。香茗低低叹息,常宁时不时的瞟一眼顾锦年脸上的神色,然后又低头继续蹭着步子走路,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回到寝宫,顾锦年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去,只留下常宁一人。她坐在椅上,常宁低头站在她的面前。“常宁,你每日都不离皇上左右,应该知道我与皇上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可你明知我对全天下撒了个谎,却没有点破或揭发,这是为何?”
“奴婢不知皇上与皇后娘娘究竟如何。奴婢只不过是伺候皇上的日常起居,并没有时时刻刻都跟着皇上。”
顾锦年淡淡一笑,“淮阴王失踪了,你若是知道如何召唤那些暗卫就命他们速速去寻找他的下落。但愿我这谎话能拖一拖时间,拖到寻着他登基继位。”
常宁躬身应声。
顾锦年隐隐觉察出常宁与往日对她不同,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好像疏离了很多。很多话都被堵在喉头,不知该怎么讲出来,最终,她只是垂下眼眸,吩咐道:“去请礼部侍郎付大人来,我要问问他,可否拟定好了大行皇帝的谥号。”
付欣翰手捧一个藏蓝色描金册进入凤栖宫的偏殿,正要行君臣大礼,便被顾锦年一把扶住。“你还想带我走吗?”
被顾锦年没头没脑的这一问弄得一愣,旋即,付欣翰明白了,却也奇怪了,“昨夜你还断然拒绝,不过相隔数个时辰你怎么就……”
顾锦年用手指轻轻挡在他的唇上,说:“我本想佯称身怀有孕以谋天下,奈何竟被常宁识破。我猜以他对姬修远的忠诚,定会密报给太后和一众愚忠之臣,届时他们定然不会轻饶了我,与其被千刀万剐,不如现今趁乱随你远走高飞。”
“佯称?”
“你以为是真的?那你还有胆子说要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