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上去很快就下来, 摇头道:“小姐说她实在没空。”
“她没空?” 他一愣, 她从来没这样对他没空过, 她还在为他搬出去生气? 他正发愣, 楼上传来清亮攸扬的琴声, 她在随琴低吟浅唱周邦彦的新词:叶上初阳乾宿雨,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清柔婉转的吟唱博得周邦彦的一阵喝彩, 但在他的耳中那歌声无比尖锐, 仿佛要划破他的心房, 他暗叹一声, 低头出去。 行到街上脚步沉重, 不由放慢停下, 又转身回望烟雨楼, 她不愿见他? 为什么? 她对他搬出去的怨气有那么大吗? 她不是那样小气的女人啊,难道是她心意有变? 丫鬟说她这几日都和周邦彦在一起, 他想起周邦彦的风度翩翩、才气纵横顿感灰心失落。
师师, 师师… 他眼望着烟雨楼心中轻唤, 多希望她此时能听见这柔声的呼唤, 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 她的兰花纤指, 她的曼妙身影又在眼前浮起, 他一时沉醉在幻想中不能自拔, 竟未发觉空中飘起了细雨, 也未发觉有一顶轿子在他身边停下来。
轿中之人正是刚被皇上封为武功大夫兼庐州安抚使的卢俊义。 他封官后准备离京, 此时乘轿去向几位在京为官的兄弟告辞, 不想路经御前街看见一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于街中, 仔细打量是燕青! 他唤轿夫停下, 想下轿去唤他, 却见他望着烟雨楼如痴如醉。
他叹了一声将伸出轿的脚收回, 想小乙也有为女人失魂落魄的时候, 看来他是为这个李师师动了真情。 燕青以前在大名府的*韵事他也听说过一些, 但他在男女之情上从来洒脱得很, 好像没为什么女人劳过神, 这李师师究竟是什么人物? 怎么能让小乙放弃大好仕途不走, 却站在她楼下发呆?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要去会会她。
烟雨楼里李师师和周邦彦正说笑, 见那丫鬟又上来, 她心中一喜, 以为是燕青再央她见面, 这次她会去见他, 而且要问他个究竟, 那天在楼外等他的姑娘到底是谁? 那丫鬟却道:“下面有位大人, 说是表少爷的家人, 想和小姐说几句话。”
“表少爷的家人? 他不是孤儿吗?”李师师感到疑惑, 正要向周邦彦解释, 周邦彦道:“我在这里多时了, 不如就此告辞, 改日再来。”
周邦彦去后, 丫鬟领卢俊义上楼, 卢俊义抬头望她, 为她容光所逼, 也是一怔。 她知道男人第一次见她都会这样, 早习惯了, 只不以为然道:“你是…?” 卢俊义道:“在下卢俊义, 曾是燕青的主人, 也是他的家人。”
“原来是卢大人, 我听燕青经常提起您, 您对他有养育栽培之恩。”
“谈不上什么恩, 只是缘分吧。 小乙不到八岁就进了卢府, 我是看他长大的。 他是百伶百俐之人, 无所不会, 无所不通, 他是我卢某此生的骄傲。 只是他志不在仕途, 终是和我分道扬镳。 我去庐州后他必还在京中, 唉, 京中虽也有一些梁山兄弟, 但终不比家人, 好在小姐与他有姐弟情份, 念及此我才心中稍安…”
李师师听了他这番话暗叹:难怪燕青对他忠心耿耿, 他们真是有父兄家人的情义, 卢俊义来说这些话像大有父兄托付的意思。 她边仔细听着边问了几个有关燕青身世、学艺的问题, 也不时劝卢俊义饮些茶水。
卢俊义见李师师气质谈吐超凡不俗, 不由感慨难怪燕青对她痴迷, 看来小乙以往欠的桃花债都要尽数还在她身上, 唉, 这也是宿缘, 旁人是无论如何劝不住, 管不了了。 他大谈一番燕青的好处后突然觉得说得太多了, 起身道:“耽误小姐多时, 卢某告辞了。” 临走前又忍不住落下一句:“我进来时见街上站着一个人好像小乙, 他刚才是不是来过了?”
李师师听这话一愣, 顾不上送他下楼, 转身向窗口去,见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清冷街道上燕青在斜风细雨中缓缓穿行, 清隽的身影在迷蒙的雨中显得无比落寞、箫肃。 她禁住心头一酸,轻声低唤:“燕青, 燕青…” 她以往见到的他总是一脸阳光, 朝气快活的模样, 可现在的他竟如此忧郁惆怅, 她真的伤了他?… 她一时悔意涌上, 正准备下楼去追他, 却听瓦上一片急促声, 雨势陡然变大, 他也一纵身提气向前跑去, 瞬间不知哪儿去了。
这雨倾盆而下直到晚间, 那夜风雨淅沥, 清寒透幕, 她在床上听那夜雨敲窗, 残漏声催, 直至三更将阑。
第二日天明雨住, 李师师起身后即传备轿, 她等不及要去见他。 到了西圣街“青燕木器坊”, 包打听见这么早就有顾客来便笑脸迎出, 却见轿帘一卷, 李师师从里面出来。 他愣了一下, 道:“师师小姐光临舍下, 实在难得, 快请进。” 又转身吩咐伙计去准备上好的茶水。
李师师向他摆手道:“不用忙, 我是来寻燕青的, 他在吗?”
“他天不亮就出去了, 还跟我说这一两个月都不来了, 好像是有什么紧要的大事要做。”
她心一沉, 他有什么大事要做? 还要花一两个月? 唉, 他昨日一定是来说明这事的, 自己当时一负气竟错过了机会。
包打听见她脸色不好便安慰道:“师师小姐不用多虑, 燕大哥是做事最细致, 最有计划的人…”
“他的花招总没错, 是不是?” 她抢在他前面把这句话说出来。
“原来师师小姐早知道, 那我就不用多说了。”
李师师心灰失意地回到烟雨楼, 刚进前厅, 李妈妈急急地迎出来道:“你怎么一早就出去了, 刚才燕青来了说要出趟远门, 特来告辞一声偏偏你又出去了。 他临走留下这么个盒子还有一封信, 特别交代要你一个人看。” 说着递给她一个盒子和一封信。
李师师先拆那封信, 见上面写着“弟有急差需出行一二月, 此隙无缘伴姐身边, 只望姐*自珍, 寝食悉安。 姐乃弟心中最为挂念之人, 远行中也必日思夜慕, 遥乞惠福。 燕青谨奉”
这封信不长, 但寥寥数字间流露出十分不舍, 她读了愈发感伤, 又把那盒子打开, 见里面竟是一朵半开的荷花, 和那日‘东亭园’中她指着的那朵花极为相似。 这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显是他天不亮就去了‘东亭园’, 寻了这么一枝她最喜爱的荷花。 她伸手轻抚花瓣, 眼中隐约有盈光闪烁。
盗杯(一)
燕青在烟雨楼和青燕木器坊消失的同时, 汴梁城有名的“天下第一楼”酒肆就来了一个满脸麻子, 歪脖驼背的四川厨子。 这四川厨子其貌不扬却手艺惊人, 带来了一系列京城人听都没听过的菜式, 像什么“麻公豆腐”、“姐弟肺片”、“好汉山笋”等。 一时间京城好食之客纷纷涌来, 先尝为快。
过了一个月这麻子川厨在“天下第一楼”消失了, 井市间有传高衙内来尝过他的菜式, 十分喜好他的手艺, 把他请到太尉府去作大厨了。
太尉府里佳木茏葱,奇花熌烁,石径楼阁间人来人往, 丫鬟仆人穿流不息显得忙碌异常。 此日高太尉在府中宴请几名异国来的贵客, 下命所有人要尽力行事, 务必让贵客满意。
太尉府的厨房里此时愈发烟腾雾绕, 火串油烹, 热闹非凡。 新来的麻子川厨在灶台前忙碌着, 不时打着川腔对旁人催促道:“做啥子这慢哩, 利索点咋不成哩?…” 他今日是尽施平生绝艺, 做出上百样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兼点心, 厨房百步外都能闻到诱人的香味。
麻子川厨忙到日头偏西才有机会歇下来, 有人拿着银钱来到厨房, 传话道:“今日筵席上贵宾对菜肴颇有佳评, 太尉特赏厨房, 尤赏川厨, 大家来领赏吧。” 麻子川厨子上前领了十两银子, 其他副手、打杂之人都有碎银。 他领赏钱的同时顺口问了一句:“今日太尉请是什么贵客? 怎么这么重视?” 来人道:“我也不清楚, 好像有金国使者, 也有西夏使者。”
“西夏使者?”麻子川厨眼光一闪, 若有所思。 他脸上层层叠叠长满了麻子, 原来的肤色几乎看不见了, 只有那双清亮有神的黑瞳才现出一点浪子燕青的影子。 燕青进入太尉府已有二十日, 平日忙完厨房的活计之后便里里外外转悠, 偌大的太尉府已了然在他心中。
他领完赏钱后便像往常一样拎着几块肉往南府去。 幽光阁就在南府中央, 那儿一般不让闲人靠近, 燕青第一次走近幽光阁就有侍卫牵着藏骜犬出来将他拦住。 他第二次去时就带了几块肉, 说是厨房剩下上好的牛肉, 现正值伏热, 过不了几个时辰便要腐坏, 不如拿来喂狗。 侍卫想他们平日也常用牛肉喂狗, 既然大厨愿意送牛肉来, 正好也可省下一点买肉的钱, 兄弟之间买买酒喝岂不更好? 于是收下燕青拿来的肉, 还交代以后有肉都带来。 燕青就这样一来二往送了几回肉, 跟几个侍卫熟了, 慢慢那几只藏骜嗅到他来也不叫了。
燕青歪着脖, 驼着背慢慢悠悠在南府走着, 靠近幽光阁时见前面来了一群人皆侍卫打扮, 但却不是太尉府的侍卫, 仔细一看, 为首一人白面浓眉正是景宏! 燕青见到他想回避也来不及了, 只好头一偏慢慢从这帮人身边经过。 和景宏错过之后他暗松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景宏喊:“你给我回来。”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景宏的声音就变得厉喝:“驼子, 你给我走回来。” 燕青转过身, 夹着四川口音道:“大人是叫我吗?”
“这里有第二个驼子吗?”
燕青走向他道:“大人唤我何事?”
“你是什么人? 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景宏转动那双浓黑大眼对他打量, 总觉得这驼子有点不对劲。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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