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一踏进营门,大将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你反悔了?”
世宁心中一震,他这才知道,大将军竟然是位修为极高的高手。能够单凭耳力,就能辨识出来人是谁,如此高手,世宁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缓缓道:“我来求大将军几件事。”
大将军沉吟着,道:“你讲。”
世宁道:“我请大将军再撤兵十里。”
大将军重重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事,你一齐说了!”
这大将军之威,虽然只是一声重哼,但郑明等人已然变了颜色。世宁却毫不在乎,侃侃而谈道:“我要大将军分四千担粮食给我,另外,要两百匹最好的战马!”
此话一出,连郑明都吃了一惊。大将军反而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慢慢道:“我方才翻看名录,你不是军中之人。”
世宁点了点头。
大将军道:“再撤十里,军心未必不震动,而粮草、战马更关乎战力,于大军性命攸关,我本不该托付给一个我不了解的人。”
世宁又点了点头。
大将军隐隐笑了笑,道:“但我答允你!”
世宁精神一振,道:“多谢将军!”
大将军道:“好自为之,我等你的捷报。”
这大将军的命令一传下去,登时大营中呜呜呜呜尽是号角声。兵丁们全都拔营起寨,向后退去。大营刹那间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整整齐齐的两百大车粮草。
每一车二十担,整整是四百担粮草,郑明竭尽全力筹集所得的一半。粮草的旁边,是两百匹鞍鞯齐全的战马。
世宁直到大军远去了,方才道:“各位兄弟,咱们也上路吧。”
他手上拿了一把号角,对众人道:“此物你们可有?”
郑明道:“押送粮草之时,为了宣明此乃军粮,配备了一些。”
世宁道:“你们在营地里找一找,越多越好。”
众人搜了半个时辰,凑了凑数,大约有一百多只号角。世宁点了点头,道:“也差不太多,出发吧!”
众人翻身上了战马,世宁一马当先,向鞑靼城冲去。郑明回首看着粮草,道:“这些粮车怎么办?”
世宁道:“先放在这里,自然有他的用处!”
郑明便不再问。马行迅速,哪消多时,便遥遥看到了鞑靼城。世宁示意众人藏住身形,拿出号角来苍苍茫茫地吹了起来。郑明惊问道:“此乃撤兵的号角,难道你不怕鞑靼们知道?”
世宁悠然笑道:“正是要让他们知道!”
一百多只号角吹起,顺着风势,飘进了鞑靼城。遥遥只见城中旗帜翻涌,不多时,城门大开,鞑靼士兵宛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世宁断然道:“退!”
他带着众人一齐翻身上马,大将军撤向南方,他却向西北方向行去。他们坐下都是精选的良驹,不多时,就将鞑靼士兵抛在了脑后。世宁登上一个小小的山头,命令众人再度吹响号角,一面将衣服、兵器什么的撒了满地。
他们一路疾行,又上了一个山头,遥遥望去,只见鞑靼士兵们欢欣鼓舞地捡起他们丢的东西,大叫大嚷着什么,更加精神百倍地追赶。世宁心下暗喜,又命令众人前行。
这一路兜了个大大的圈子,最后回到了存放两百辆粮车的地方。日已西斜,余晖渐渐消沉了。世宁指着南方,道:“你们快去寻着大将军,说三更时分我会打开城门,大家一举攻入!”
郑明听了大喜,问道:“你如何打开城门?”
世宁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郑明心下有些疑惑,但他的性命是世宁救的,也就不再多问,依言去了。世宁端坐在地,运起内力,将那号角吹得嘹亮无比,远远就听到大军奔走之声,他悄悄将那号角藏在怀中,双手分开粮草,躲了进去。
他的武功极高,这一运劲,直透进粮草的最深处,就算再精明的士兵,也看不出端倪来。他缓缓运转真气,呼吸变得悠长之极,全身放松,连一点声息都不发出来,静等着鞑靼士兵前来。
他算准了经过这一番长途跋涉之后,鞑靼士兵必定已经懈怠,再加上天时已晚,他们见到这么多的粮草之后,必定不会再向前追赶,而是将粮草当作战利品,运回城去。那么他就也安安全全地进了城,只等三更天时开门放人。
大将军既然如此缺粮,鞑靼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粮草,足以引动他们的贪欲。
他想的没错,那些鞑靼士兵追了半天,起初还有些衣服、兵器,到后来渐渐什么都没有了。但那恼人的号角声却一直萦绕在耳边,似乎转过山头来就能追上。这般奔走了四个时辰,一见到如此多的粮车,登时都是一阵欢呼,冲上去抱住了大叫。
粮车缓缓行动,是那些鞑靼兵丁推着向城中走去。世宁心下暗喜,但他行事谨慎,真气沉得更低,身子更加放松,绝不肯露出半点破绽来。
足足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耳听更多的鞑靼士兵欢呼,知道已经进了城了。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一旦看到胜利的希望,鞑靼士兵们都极为欢喜,真如红姑娘的故事一般,城中展开了欢庆,久久不绝。
世宁在粮车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些紊乱:究竟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这些鞑靼难道就不是人?城破之后,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世宁连想都不敢想!
但此时已由不得他后悔,人声渐渐消沉了,他又等了半个时辰,等确信外面没有人了,才慢慢从粮车里钻了出来。
今晚的月好圆。
世宁摸了身上,舞阳剑还在,他的心不禁安定了许多。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世宁一惊,脚步错动,滑开了两丈,就见他藏身的粮车上面,站在一个白衣人。
如练的月华照在他身上,他就宛如一块琢好的白玉,晶莹而透亮。
他披了一件极其宽大的袍子,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遮住了,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他的剑柄。
那剑柄上镶了一块极大的美玉,在月光下隐隐流转,映生出波纹一般的晕光。晕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也如白玉一般,清秀绝尘,没有半点瑕疵。
天寒地冻,大风凌厉,他竟然赤着双足,虽然是踏在粮草上,但那脚也如一双白玉,极为精致,宛如女子。
他悠然地看着世宁,悠然地笑道:“我在猜,你什么时候才肯出来。”
世宁心下暗惊,料不到自己如此隐秘的行藏,居然会给别人看破。那么此人的武功,岂不是已不可思议了么?他一念及此,不禁甚是气馁。
自他修习紫府真气,再练大悲极乐剑法,都不曾与人真正敌对过,内心中其实甚没有自信。这时念及对方武功高绝,心中便没有了自信心,不禁又做回了那个抢粥吃被人追打的流浪儿。
那白衣人悠然道:“秋风清月夜,帝成白玉楼……你就叫我白玉楼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温婉,
白玉楼的目光注下,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我要杀你!”
他的人倏然射在空中,一片银光闪动,他的剑已出鞘,向世宁直劈而下!
他的剑,也如一整块的白玉裁成,通体洁白,晶莹透明,看上去极为珍异。这一剑,仿佛将漫天的月光一齐卷起,击向世宁的,不是剑,而是月,是月光。
月光照耀,无处不在,也无法抵挡。
鞠水月在手,天心月自圆。
这一剑?该如何挡?世宁心下更是紊乱。他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施展出如此优雅的剑法来。
也许自己注定是个不优雅的人?
这一剑击向的,并不止是他的人,而且是他的心,他的精神,他的信念!
月光陡然大盛,与这一剑夹杂在一起,宛如银蛇电闪,窜到了世宁的面前。世宁奋力后退,脚步一阵踉跄,突然脚下一绊,跌了出去。也正是这一跌,让他躲过了凌空飞乱的剑招。
白玉楼轻轻一笑,等着世宁站了起来,方才剑光掣动,又是一剑飞出。
这一剑,更是凌厉,也更是优雅。这几乎不是剑,而是王羲之的笔,喻伯牙的琴,名动天下,美不可及。
世宁仓惶出剑,“呛”的一声响,舞阳剑挡在了白玉剑上,他只觉一股大力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身子几乎站不住了。
白玉楼双目凝注在舞阳剑上,淡淡道:“绝世的宝剑,可惜却握在了俗人的手中。不要再亵渎它了吧!”
他的手上突然加劲,剑光吞吐闪烁,真气圈转,一波一波地震了出去。世宁再也拿捏不出,舞阳剑脱手飞了出去!
白玉楼摆了个优雅的姿势,微笑道:“你不配用这把剑。”
他的话语很轻,姿态也很温和,但世宁突然就觉胸中一阵怒气涌起。他右手食、中两指并起,突然叩在了白玉剑上。只听“嗡”的一声震响,白玉剑被这一指弹得弯了起来,直向后射去。白玉楼大惊,急忙加摧真气,但这一下出其不意,白玉剑极为锋利,一剑将他的发丝削了几绺下来!
世宁身子大鹤一般飞起,腾空将舞阳剑握在手中,一声清啸!
他心中的怒气仿佛都在这一啸中宣泄而出,身子翻腾,宛如一片乌云般将月光遮住,凌空一剑,向白玉楼刺了下来!
大悲极乐剑法,本就以情绪为重。世宁这一剑,正合了剑意,紫府真气丝丝从舞阳剑锋中透出,化作一团紫色的彩雾,怒卷嘶啸,向白玉楼当头戮下!
白玉楼发丝被削,心中不禁大怒,但他的剑法,要旨却是优雅,心中越静,剑法中的威力便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此时一怒,剑法便打了个折扣。白玉剑连环震动,逆刺而上。
但月光全被世宁的身子挡住,白玉剑便有些黯淡无光。世宁与舞阳剑仿佛合为一体,泰山压顶般当头砸下,白玉楼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恐惧!
暴猛的真气冲激怒旋,在两人身侧炸开。世宁一剑斩在白玉剑上,招式更不停留,身随剑走,刹那间就连出十六剑,每一剑都重重砍在了白玉剑剑身上!
紫府真气升腾而起,宛如一张极大的网,将白玉楼笼罩住。他被逼无奈,只好每一剑都硬接。舞阳剑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名剑,锋利无比,这十六剑斩完之后,就听白玉楼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白玉剑上斑斑点点,尽是砍出来的坑坑洼洼,已经不成样子了。世宁笑道:“看来你倒是配用这把剑!”
白玉楼眼睛倏然抬起,目光中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