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西,顷刻间,场中躺了七八人,站着的只剩三个。九如哈哈一笑,挑起铜钟,忽向何嵩阳罩去。何嵩阳挨了柳莺莺一掌,受伤不轻,无力躲开。九如瞧他举动涩滞,一皱眉,笑道:“你有伤么?落水狗和尚不打!”说着巨钟一偏,放过何嵩阳,却向楚宫罩去。巨钟凌空变向,稽延少许,楚宫已有防备,瞠目大喝,举剑挑向铜钟,只听呛啷一声,钟剑相交,那柄金剑断成两截,楚宫虎口淌血,半身酥麻,却总算逃过一劫。
九如一罩不中,呵呵一笑,再不理会楚宫,又抢到雷震身后。雷震见敌势太强,正欲逃走,不料钟似天落,嗡的一声,已被罩住。九如挥拳击钟,而后挑起铜钟,不料雷震蓦地滚地而出,双拳一抬,击中九如小腹。九如见他竟未昏厥,咦了一声,脱口赞道:“小子内力不坏。”说话间却不动弹,雷震击中九如小腹,只觉着手处柔如春水,诧异间连催四道劲力,却如蚍蜉撼树,九如不动分毫。雷震心惊胆战,正要收势,忽听九如一声长笑,腹肌倏地弹起。这一下,雷震送来多大力道,他便弹回多少。不同的是,九如的小腹好似大湖蓄水,将雷震先后四道内劲全数蓄积,而后突然决堤放水,还与彼身。雷震一声惨哼,顿时腾云驾雾般抛出丈外。楚宫抢上前去,在他背上一推一按,兀自化不掉九如的神通,两人双双倒退三步,齐齐坐倒,脸色均如白纸一般。
此时其他好手次第醒转,各自捧头呻吟。九如环顾一周后一挥手,长笑道:“罢了,全都给我滚吧。”楚宫扶着雷震站起来,瞪着九如,恨恨道:“大师若有胆子,不妨在此一候。”九如白眉一挑,笑道:“和尚别的不大,唯独胆子不小。”楚宫面色铁青,与众人彼此搀扶,踉跄出林去了。
九如见群豪去远,转入庙中,见梁萧与柳莺莺方才架起干柴,尚未点着。柳莺莺抬头见他,笑道:“有劳和尚啦!”九如摇头道:“你这小姑娘酒量不错,做事却不痛快。”说罢扯了两段祭神用的红布点着,再抓了两块干柴放上,又取出个大红葫芦,喝了一口,扑地喷在火上,火焰一腾,顿时烧得旺了。敢情葫芦里装着极烈的烧酒。梁萧忍不住道:“大和尚,你这样亵渎神灵,喝酒吃肉,就不怕佛祖怪罪,罚你下地狱么?”
九如咽了一口酒,笑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既无祖也无佛,所谓三世诸佛,都被和尚一口吞下去了!既无佛祖,又信什么?”梁萧皱眉不解。柳莺莺笑道:“我知道了,你把佛祖都吞到肚里关着,你大吃大喝,他们也看不到?”九如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得乃是和尚三十年前的境界。”柳莺莺奇道:“怎么说?”九如笑道:“这还不简单?所谓吃喝拉撒,佛祖既然吃得,难道就拉不得?三世诸佛,早已化作大便了呢!”他见那二人张口结舌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和尚肚里早已空无一物,唯有荡荡虚空!”
柳莺莺听得皱眉,噘嘴道:“和尚说话,恶心死了!”梁萧却天性机敏,但觉九如说话虽然粗俗,却隐藏了极深刻的道理,转念间,他想起父亲给自己讲过禅门六祖慧能得道的传奇故事,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首千古名偈乃是六祖慧能得道时所作,由此得传五祖弘忍的衣钵,开创顿悟一派。
九如一听,禁不住眉开眼笑,一拍大腿,叫道:“说得好,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哈哈,说得好,说得妙!”柳莺莺诧道:“和尚,你疯了么?”九如笑道:“若世上都是疯子,突然出现一个不疯之人,你说怎么样!”梁萧笑道:“那可惨了,疯子们都会当他是疯子。”九如拍手笑道:“贼灵,贼灵。”
柳莺莺抓起一块干柴,在地上狠狠一敲,生气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串通一气,变着法儿骂我!”她望着九如手中的红葫芦,叫道:“老和尚,你只顾着自己喝,也不请我?”九如笑道:“和尚倒忘了。”说着将葫芦抛过去,柳莺莺喝了一口,只觉喉舌间好似刀割,不由皱眉道:“好烈的酒。”九如笑道:“这可是和尚的宝贝,轻易不给人喝的。”
梁萧冷笑一声,道:“贼丫头你还敢喝?”柳莺莺舔了舔红菱也似的嘴唇,笑嘻嘻地道:“我偏要喝,喝醉了还要你背!”梁萧劈手夺过葫芦,说道:“不许喝了!”柳莺莺脸一沉,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喝酒你也管?”伸手来抢,梁萧退到一旁,嗅了一下,浓烈的酒气直钻鼻孔,忍不住也喝了一口,顿时苦了脸,吐了一大口气道:“好像一团火呢!”柳莺莺趁机夺回葫芦,大饮一口,抿嘴而笑,笑靥美艳不可方物,她也不顾什么淑女风度,手抓狗肉,嘴饮烈酒,与九如一道大吃大喝。梁萧站在一旁瞧,反觉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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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佛争锋(4)
九如摇头笑道:“你这小子,说到洒脱,却远不及这个女娃儿了。”梁萧哼了一声,道:“谁不洒脱了!”一屁股坐下,割块狗肉,大啖起来。九如摇头道:“你是假洒脱,不是真洒脱。”梁萧一呆,却听九如又道:“你能身兼三家之长,际遇之奇,悟性之高,武功之博,除了东海释天风,只怕当世无人能及了。”梁萧心中暗讶:“老和尚竟看出了我的底细?”随口问道:“释天风是谁?”九如淡淡一笑,道:“可惜,你也和他一般,为人太多拘束,是以今生今世也达不到绝顶的境界。”梁萧听得憋闷,冷笑道:“鬼才信你。”九如白眉一轩,哈哈大笑,将手中大红葫芦抛给柳莺莺;乌木棒一扬,点至梁萧心口,梁萧大惊,双手搏地,一个筋斗向后翻去。
“好!”九如声如洪钟,长身而起,一抖手,乌木棒已到梁萧头顶。他无甚花招,可一旦出棒,便如天河堕地,威不可当。只听“扑”的一声,梁萧头顶挨了一棒,九如出手虽轻,仍打得他头皮发麻。梁萧大惊,方要抬手,手臂上又挨了一棒,方要抬脚,小腿上再吃一棒,那支棒子如影随形,无论梁萧如何闪避,皆是枉然。叱咤间,只见两人一棒迅若闪电,在破庙中飞旋起落,令人目不暇接。柳莺莺看得佩服,心道:“小色鬼武功练到这样,已然不错,老和尚却真像神仙啦!”手托玉腮,怔怔瞧着,不觉出了神。
二人以快打快,拆了百招,梁萧恰好也挨满百棒,一棒不多,一棒不少。纵然九如手下留情,打得不痒不痛,但在柳莺莺眼前,他的脸面也丢得半点不剩,待得又挨一棒,忽地站定,气呼呼叫道:“不打了!”
九如将棒一收,笑道:“服气了么?你的武功学了一箩筐,却没一样管用。”说罢坐回火边,喝了口酒,招手道:“来来来,你坐下!”梁萧却站着不动。
柳莺莺心知九如要指点梁萧,梁萧却挨了一通打,拉不下面子,便半嗔半笑,拽着他道:“小色鬼,过来坐。”梁萧挣了一挣,悻悻坐下,九如啧啧道:“还是美人计管用。”将葫芦抛给梁萧,笑道,“还敢喝么?”梁萧道:“你儿子才不敢!”捧着又喝一口,烈酒入肚,十分难受,面上却不肯示弱,竭力苦忍,又喝两口。
九如笑道:“你悟性是不坏的,可惜贪多勿得,一味跟着别人转,练来练去,始终是别人的功夫,却不是你自己的本事!”梁萧奇道:“什么是别人的功夫?”九如笑道:“这话问到点子上。学别人的功夫,便总是囿于别人的道理,只知模仿,不知超越,故而有迹可循,练来练去,也只是‘武技’的境界,遇上厉害的,一招之内,便能瞧破你的虚实。”柳莺莺听得有趣,插口道:“和尚,那自己的功夫又是什么啊?”
九如笑道:“自己的功夫,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只有你明白,别人无从知晓,故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无拘无束,变化不拘,此乃‘道’之境界,技有止,而道无涯。”他瞧着梁萧,笑眯眯地道,“你武技也不算差,却有个无大不大的圈子缚着你,明白它是什么,便可乘雷上天,恣意变化,若不明白,练一辈子,也难以技进乎道,总在圈子里转悠。”
梁萧奇道:“那圈子是什么呢?”九如道:“和尚不能说。倘若说破,便是和尚的功夫,不是你的功夫了。道之境界,若明月当空,水银泻地,无处不在,任其自然,和尚今日所言,不过种下一粒菩提子,至于生出万朵般若花,哈哈!可不是和尚的事情!”
九如乃是禅林巨擘,一言一行,暗蕴禅机,禅道讲究不拘成法。即便是西天佛祖的道理,也是过了时的东西,不足法取,超佛越祖,才算本事。故而在武功之上,也力求青出于蓝,自创新境。这实在是惊天动地的大智慧,梁萧急切间如何领悟得到,一时托腮苦想。柳莺莺饮了口酒,咯咯笑道:“和尚啊,你说这样境界,那样境界,那我问你,你又是个什么境界?”
九如微微一笑,道:“和尚的境界么?”他接过酒壶,大大饮了一口,蓦地以棒敲地,朗声道:“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天关,只手搅翻东洋海,呔!一脚踢倒须弥山!”柳莺莺此时也有几分酒意,听到这话,掩口笑道:“见你的大头鬼,我瞧你是张口吹破牛皮。”九如拍手笑道:“好个吹破牛皮。”
他话音未落,门外也有人道:“好个吹破牛皮。”九如哈哈笑道:“应声虫,你也来了!”那人道:“老酒鬼,我也来了。”九如呸了一声,敲地唱道:“野狐狸学狮子吼,九曲黄河锁纤流,天上人间雪纷纷,冻死二郎啸天狗。”那人嘿然一笑,也唱道:“天地茫茫似所有,回头一看有还无,四足踩破琉璃瓦,狐狸跳进狮子窟。”歌声未绝,一个青衣峨冠的老者挥袖而入,其面白如玉,长须似墨,凤眼长眉,清奇萧疏。柳莺莺瞧得芳心一动,忖道:“这人年少时,必是个极俊朗的人物。”瞥了梁萧,不觉莞尔:“比小色鬼可俊多啦。但不知怎地,我还是觉得